午霖漫步着,走到天生子树下,手缓缓抚上胸口,似乎方才吃茶点时噎到了,又不像,难道是被忽然出现的沐羲上神吓到的。
胸口依然重重的,有些难受,这也是午霖想出来溜达一会儿的原因。
午霖凌空而起,在巨大复杂的天生子的树梢间穿梭了一阵,终于找到两颗泛出红色的天生子,落地的一刻被一个声音唬了一跳:“大胆小仙,竟敢偷我家天生子。”
午霖转身一看,原是妘璮,明明是那么严肃的语调,可面上却是戏谑,午霖呼出一口气:“作甚吓我。”
对这样的妘璮,午霖已经习惯。
妘璮敛了些笑意,感觉到午霖的反应不似平常,道:“生果子吃了可不好。”
“我挑了好久,是熟的。我似乎有些食滞。”午霖用袖口擦了擦,也递给妘璮一个天生子。
看着午霖捂着胸口,妘璮看了眼大门的方向,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道:“噢,食滞了吗,多吃些天生子便好了。沐羲和罗浮已经走了,说说,你找我是为何事?”
妘璮说这些话时特别正经,午霖虽不明原因,可也有样学样正经回答:“邀祭司大人去听书。”
妘璮不回应,说了件不相干的事:“前日,我替菡萏去天界办事回来后,菡萏同我说,她很期待你在斗法大会的表现。”
午霖发了个愣,道:“可我不参加此次大会。”
“你当真不去?”
“当真。”
午霖觉得奇怪,妘璮一个问题从不问两遍,仔细瞧了妘璮,发现妘璮略带凝重犹疑的神情,终于觉察到哪里不对劲:“为何是你替姑姑去天界办事,不是只有南岱花神才有资格与天界联络吗?”
妘璮顿了一刻,道:“跟我来。”
这样认真的妘璮除了祭祀大典便没有见过,午霖脑海突然浮现方才妘璮和沐羲一同出现时带有阴云的脸色,心中隐隐不安,看妘璮已走了出去,便疾步跟上,随妘璮默默走着。
院落另一头有方荷塘,很是宽阔,水面之上,赤色荷花点缀在层层叠叠的碧色荷叶间,摇曳生姿。
午霖有些日子没来妘璮府上了,想来这片荷塘是新培的,之前从未见过。
妘璮在荷塘前止步,口中念念有词,过了一会儿,他道:“走吧。”
午霖不明白:“去哪里?”
妘璮转身看了眼午霖:“向前一步。”
午霖照做了,像是梦境,仅仅一步,眼前的景已换了模样,水面已被分开,荷塘中竟有一条路直到水下。
午霖从不知道,结界和障眼法居然可以合二为一。
水路在身后合上,因水面有密密的荷叶遮挡,阳光几乎无法进入,不过因有夜明珠的照射,水下之物清晰可见。
路的尽头有座小殿,边缘散发着柔和白光。
妘璮轻轻敲门,殿内有人应答,因声音微弱,听不出是谁。
殿内有张冰床,散出阵阵凉气,床上的白纱帐内,有个人影,是个蓝衣女子。
午霖止住脚步,目不转睛看着床榻之上的人,隔着白纱,时间静了下来,午霖的声音带着不确定:“菡萏姑姑?”
帐中的人动了动身子,叹了口气:“妘璮,你还是把她带来了。”
午霖迟疑着问:“姑姑为何在这里?”
菡萏轻轻一挥手,纱帐被打起,露出了她苍白的脸颊:“姑姑问你一句话,你参加半月后的斗法大会吗?”
菡萏的声音不如往常有力,午霖过去从书中看到过,冰床有养伤延年之效,午霖忽然明白了为何今日是妘璮替菡萏姑姑去天界办事,许是姑姑身体抱恙了。
“姑姑是生病了,还是受了伤?何时能好?”菡萏的脸色很不好,午霖看了不由着慌,连菡萏问了什么也没听见。
菡萏这时唇角微漾,笑容虚弱却真实:“若你成花神,我便能好。”
午霖蹲在床边扒着床沿:“姑姑你不必担心这些,先安心养着,像以前那样闭关一阵身体就全好了。至于花神,南岱人才济济,姑姑何须忧心这些。”
菡萏不语了一刻,午霖不知哪里说错了,看了一眼在旁一直没说话的妘璮,心里渐渐有不安弥漫开来。
“午霖啊,半月后,兴许是姑姑此世最后一次看斗法大会了,姑姑希望能看到你。”
午霖浑身一震,方才所有模糊的不安聚合成一个实体,重重砸在心上,看着菡萏不由问道:“为什么?”
“以后你会知道。现在姑姑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意参加斗法大会?”
菡萏说出那些话时不悲不喜,淡如轻云,仿佛以往训诫花仙时的神情那般寻常。
“我会参加大会,但是在那之前,姑姑你告诉我,你得了什么病?”
午霖看着菡萏虚弱的样子,抿了抿唇角,咬了咬牙暂且止住鼻头的酸意,语气中已有坚定。
菡萏抬起手,轻轻拂过午霖的头,声音如叹息却字字清晰:“午霖啊,好孩子。知道姑姑是怎么看你的吗?你啊,是姑姑此生的福星呢。”
菡萏眼神飘忽,看着远处,“那年南岱大旱,你降生在南岱的时候,下了场久违的甘霖,解了南岱的燃眉之急,所以,妘璮给你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我便同意了。”
菡萏停顿了一下,回忆着,微笑着,“我记得,有年妘璮让你们占卜南岱百姓那年的收成,这样基本的占卜极少有人占得同妘璮不一样,可你就是其中一个。南岱那年会有水灾,本该欠收,百姓承饥荒之苦。你却非说是丰收。结果,那年南岱没有丰收,也没有欠收,百姓中鲜有饥饿而死的,我知道,那年你一直易装在南岱四处奔走,教百姓种粮防洪之法。你还记得那时你说过什么吗?”
午霖表情仍是怔怔,有水从眼中滑落,因菡萏这样的语气太像最后。
午霖握着菡萏的手,摇了摇头。
听说菡萏有时会给初初降生在南岱的孩子讲故事,午霖对自己初降生那段时日的记忆极其模糊,但觉得菡萏一定也给自己讲过故事,用的一定也是像现在的这样温煦的语气。
“你说,与其占卜算天命,不如多尽人事,扭转天命。那时我就知道,你,可以成为南岱的花神。”
从水下的小殿出来,午霖就没说过话,但听妘璮说了不少。
原来菡萏早在千花赏之前,路遇一个魔族中人,打斗中被下了咒术,起先菡萏不知,后来渐渐体乏兼神思劳顿,才知自己中了传闻中的安息咒,中咒者至多半年便会无息殒灭。
天界知悉此事,便派使者前去魔界商谈取解药,没想到使者被魔族杀害,更糟的是,中咒者不只菡萏一人,天界各辖地的仙者皆有中此咒者,只是天界有令暂时不许外传此事,以免自乱阵脚。
原本此咒不可对多人使用,因其对施咒者本身也有伤害,可魔族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改进了此邪术,已害了不少仙者性命。
菡萏算是中咒者中修为稍高的,所以现在还可勉强掩饰病容。
安息咒的解药在三界始终都只是传说,从来无人找到解药破除此咒,所以安息咒又叫绝命咒。
一千年前,盛传安息咒解药就藏在魔界魍魉山的凉宵宫中,但此传言不久后被打破,凉宵宫在之后的仙魔大战中毁于一旦,战后有人将凉宵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解药的下落,自此,便再无安息咒解药的消息。
仙族无法自魔界和平地取到解药,且就算仙族想要夺药,也无从夺起。
千年前的仙魔大战前夕,安息咒开始被使用,没过多久,此咒术成了仙魔两界之战的导火索。
如今这般情况,恐怕不久六界又要添上几多无辜冤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