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归轻叹了一声,说:
“老鹰叔叔都是为了你呀!他知道一旦浩劫到来,整个鸡群必然无力抗衡人的杀戮,只能束手就死,而你则是唯一有可能逃出生天的希望。他和团团妈妈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只鸭子,所以团团妈妈给我取名阿归,就是说我不属于鸡群,早晚要归去的。老鹰叔叔告诉我,你的飞行能力还需最后的冲刺,才有可能以后有机会冲出鸡棚、真正翱翔于蓝天;而且此去金羽国路途遥远,艰险难测,他只知道大致方位在东南温暖之所,但究竟怎样去,却要先赴西北苦寒之地寻觅一位万知婆婆,求她给你些指点。至于后面还有什么危险、困境,却是连老鹰叔叔也不知道了。为让你专心学飞,也为了怕你知道你只能独自逃出鸡棚而难以接受,老鹰叔叔和团团妈妈瞒着你安排我从水道先游出来,在外面接应你,还要给你准备路上备用之资。”
说到这里,壮壮起身从屋角拎出一个袋子:
“大冠,带着吧,这些鱼干够你吃一段时间的。”
大冠不肯:
“这怎么行?冬天马上就要来了,这是你和阿归过冬的储备啊!我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我会自己找吃的。”
壮壮爽朗地说:
“没关系的,你不用担心我们,现在冬天不是还没到吗?我还可以天天下河,抓很多鱼的,我可是最最强壮、最最勇敢、最最会游泳的野鸭壮壮啊!”
大冠还想说什么,阿归插话道:
“大冠,你就别推辞了。万知婆婆住在西北方一座遥远的雪山上,山名难越岭,山前横亘一条大河,河名不渡河,你要渡过不渡河,越过难越岭,才能找到万知婆婆,打听到下一步的行程。现在已近中秋,你此去需要不眠不休地赶路,才能赶到数九寒天、大雪封山之前越过难越岭,因此你几乎是没什么时间找吃的的,同时又要维持良好的体力,所以,拿着吧。”
阿归停下来喘口气,然后对大冠微微一笑:
“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你路上用得着。”
阿归向左侧一转头,将长长的扁嘴伸进草堆,衔住什么东西向外猛然一拉——一件洁白的鸭绒披风飘然落在大家面前!外面是整齐连缀的硬羽,可挡风隔雨,内衬是细密绒毛,温暖贴身。
大冠大惊,他一步上前,拨开阿归身边覆盖的干草,立时,呈现眼前的是阿归近乎光裸的颈背和半边翅膀,因寒冷而透着青紫之色,虚弱地伏在干草上微微战栗着。
大冠大恸,整个心像被人狠狠攥在掌心一般,一时无法言语,无法呼吸。
壮壮在一旁直接扑身过来,张开双翼遮护着阿归的身体,努力依偎着,用自己的身子温暖着阿归瑟瑟发抖的身躯,同时嗓子眼儿里颤抖着挤出一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大冠仰头悲鸣,一声清啸,声达九天,屋宇震动,四野寂然。
阿归依偎着壮壮因心痛而微微颤抖的身躯,曲颈在壮壮绒毛浓密、暖烘烘的胸口蹭了蹭,安慰着壮壮极度的心痛。
然后她抬头望着满脸泪水的大冠,静静微笑着说:
“大冠,你不用为我担心,我的羽毛还会再长出来的。反而是你,马上要长途跋涉了,这个节令,所有的候鸟都在往南飞,所有的留鸟都在储粮越冬,而你却要顶着越来越重的寒意飞向西北苦寒之地,团团妈妈泉下有知,不知有多心疼……”阿归不由红了眼眶,她努力闭了闭眼睛,继续说道:
“老鹰叔叔选择了你,是因为发觉你天赋异禀,但我们都不知道你未来会成长到何种地步。可是目前,除了会飞,你最多也只是一只年轻健壮的公鸡而已,要抵御这一路的雨雪风暴,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没有任何防护,你这样孤身飞行,可能到不了不渡河、难越岭就已经被路上的雨雪困阻,冻饿而死了。我虽然不能伴你同行,但我们鸭子的羽毛天生挡风阻雨,疏松保暖,而且我们的尾脂腺能分泌特殊的脂肪来保护我们的羽毛,我已将这件羽绒披风外层的硬羽涂了九层脂液,一定能保护你承受这一路的风霜。大冠,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了。”
大冠烦躁地挥舞了一下右翅,似乎要赶走什么令人压抑的东西,他赌气般一转身背对着阿归,但几乎立刻又转回身面对着阿归:
“从小到大都是我帮你,我只要看到你活得平安、快乐我就很开心了,我什么时候要你帮过我?更何况是,这样帮我?是,天气越来越冷,你担心我前行不易,可你在这里,天气也是越来越冷啊,你现在拔除了自己全身的羽毛,再长出来只怕要到春天了吧,这个冬天你怎么过?我已经失去了团团妈妈、老鹰叔叔,失去了歪歪哥哥,失去了整个鸡棚的兄弟姐妹,我不想再失去你啊!我这样披着你的羽毛上路,你让我如何心安?我对你已没有什么奢望了,此一去也不知你我今生能否再见,我只想知道你平安地活着,难道连这一点也不能给我、也不能让我安心吗?”
“大冠,你安心走吧,这里还有我,阿归没事的,有我在,我不会让她有事的。”一旁沉默良久的壮壮开口插言道。
壮壮一边怜惜地搂着阿归瘦弱的身子,一边又幽幽嗔怨道:
“可你真的该告诉我的,最起码我的羽毛比你的长,做出的礼物也会更漂亮、更拿得出手不是。”
壮壮抬头对大冠笑笑:
“行啦,别怪她了,已经做好的披风难不成再长回她身上吗?你担心她,不想想我们也担心你吗?现在挺好,你一路上有阿归的披风护佑,阿归呢有我保护,食物没问题,我来解决,除了捕食,我都会用身子暖着她,阿归也会慢慢恢复的,我们不单要平安度过这个冬天,还要度过许许多多个春夏秋冬呢。”
大冠一时无语,不知该说什么,只默立着,泪湿的双眼幽深如潭。
阿归眼中含泪,努力微笑着:
“时候不早了,大冠该上路了。壮壮,你帮大冠先把鱼干拎出去吧。”
壮壮答应着站起身,先细心用干草将阿归围得严严实实,然后拿起鸭绒披风轻轻搭在大冠肩头,拎起鱼干出了门。
屋里只剩下大冠和阿归,四只眼睛对望着,双双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伤感、不舍、无奈和祝愿。许久,谁也没说话。
终于,大冠喃喃道:
“壮壮,很好……”
阿归闭了闭眼,又默默点了点头。仍旧没有说话。
大冠又静默了几秒钟,他抬头望望门外,心想壮壮等急了吧。但门外静悄悄的,连只飞虫也不曾经过。
大冠深吸一口气,哑着嗓子说:
“那,我走了,你,多保重。”
大冠转身欲走,却听阿归在身后喊道:
“等一下!”
大冠转过身,阿归已泪流满面:
“大冠,你记着:当你不再需要依赖这个披风了,那时,你就把这个披风抛下吧,把我从心里抛下吧,只有你抛下了,我才能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