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作为一只猫头鹰的老啰嗦其实一直都渴望成为人类的朋友,为此他一年能消灭数千只田鼠,保护人类的大片耕田,但人类宁肯喜爱那翩翩飞舞、穿梭招摇的花蝴蝶,赞美他们的斑斓羽翼,迷恋他们的绰约身姿,却不知他们羽化成蝶前也曾是丑陋蠕动的肥硕青虫,会将人类辛苦种植的粮食、蔬菜、瓜果咬得千疮百孔。
有人说,活得愈久,伤痛愈多,所谓寿则多辱吧。普通猫头鹰的寿命从三五年到一二十年不等,但老啰嗦作为一个成功的修行者,直到百岁高龄才羽化登仙,而在那百年的际遇中曾有过的难以言喻的艰辛、苦痛,精神与生存的巨大压力,被伤害、被误解、被驱逐、被唾弃、被无知的村民叫嚣着用火把点燃巢穴,甚至连天真烂漫的孩童也会拿石子儿砸、用弹弓射……所有的生命印记都会在心底被铭刻,所有的痛苦都会转化为一种叫做孤独的感觉,因为没有理解、没有拯救、没有尊严、没有发泄、没有……初初被伤害的往往会爆发,持久被伤害的则会选择沉默,而沉默的背后只有孤独。
当老啰嗦还仅仅是一只猫头鹰时,他曾因自己的痛苦痛不欲生,以为全天下只有自己如此背运、如此讨嫌、如此心怀善念而百受唾弃,只觉旷世无依,宇宙微茫,孤独更甚。但当他修行期满真正羽化成仙后,不同的位置、不同的视角,不同的感觉,不同的思维,俯视苍生,他原本就目光如炬的双眼更深邃的看到了:一个个孤独的灵魂在这世上装模作样,掩着心底的痛,藏着背后的伤,谁不可怜?谁不可恨?自此,他对凡世间的虚伪更多了一份厌弃,却也更多了一份谅解。
而同时,苦心修炼、终登仙界的老啰嗦,最终也有机会得以了解自己这种族群在不同时空也曾被以不同的方式对待,并非都如自己所经历的那般不公和冷酷。在遥远的西方,传说猫头鹰是暗夜的精灵,可自由穿梭于阴阳两界,因而被视为神圣的驱魔辟邪之物,而在西方文明的发源地希腊,猫头鹰更是作为智慧女神雅典娜的爱鸟陪伴左右,因而猫头鹰本身也便化身为智慧的象征。
有哲人含蓄地提出:“密涅瓦的猫头鹰总是在黄昏到来的时候才起飞。”(黑格尔)。而更加深邃多思的后来者则大声疾呼智慧的哲思不应该仅仅是“黄昏后起飞的猫头鹰”,还应是“迎接黎明的高卢雄鸡”(马克思)。
大冠并非来自于高卢,老啰嗦很清楚;但大冠的确是一只雄鸡,一只天赋异禀、本性纯净、沉稳踏实、年轻强健的雄鸡。自己这只“黄昏后起飞的猫头鹰”已将修仙多年体悟到的精髓倾囊相授,希望大冠这只雄鸡有一天会以自己的智慧与天性鸣唱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声音,而这声音会在三山五岳、五湖四海震荡回响,令仙凡瞩目,天地肃然,这声音将带领芸芸众生,驱走黑暗,迎接黎明。老啰嗦莫名地想着。
……
大冠将冰玉球与血珠果小心收藏好后,望着陷入沉思的老啰嗦,试探着叫了声:
“啰嗦公公……”
老啰嗦心神一震,瞬间回复平静怡淡之色,他“唔”了一声,慈祥地看着大冠。
“啰嗦公公,我此去前面就快到不渡河和难越岭了吧?不渡河为什么不能过渡?不能过渡我怎么过去呢?难越岭也必然有诸多的困阻,听说万知婆婆就住在难越岭上,我该怎么找到她呢?您能再给我一些指点吗?或者……您能告诉我怎么去金羽国吗?”
老啰嗦静默了两秒钟,目中慈色愈重,但却依然摇了摇头,硕大的头颅在似乎没有脖子的身躯上不快不慢地摇动着,如同带有沉重钟摆的古老挂钟在报时一般:
“……天机不可泄露,孩子。每个生命都有属于自己的旅程,在旅程中每一段路的境遇以及你自己的应对都将决定以后的路会通向何方。不同的物种、不同的天赋、不同的品性、不同的心智,甚至不同的巧合与运气,会令不同的个体拥有不同的生命历程,有坦途、有险境、有大道、有迷宫。有的初时志得意满、顺风顺水,于屡战屡胜的自信中傲然勇往直前,最终却发现自己进入无法回还的死路,万念成灰;有的初时满目崎岖,似无路可走,终在咬牙坚持中迎来转机,于坎坷中踏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阳光大道,生命翻盘,一偿毕生心愿;更有的会穷尽一生在狭小的空间来回兜转,以为这就是生活的全部,直至耗尽全部的生命能量,他们永远不会懂什么叫人外人、天外天,永远领略不到波澜壮阔的美,永远不明白这世界包罗万象。”
“大冠,你未来的路也要靠你自己来走,遭遇什么、战胜什么、失去什么、得到什么,都是组成你生命的一部分,都是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选择、每一个倏忽闪过的念头导致的结果。别人的意见要听,但决定要自己下,没有人能代替你决定你的一生,更没有人能保证你的一生。通往幸福的路上有很多岔道,没人知道确切的路线。”
大冠认真聆听着,发现老啰嗦收了声望着自己,眼神中充满希冀,遂抖抖翅膀,笑着说:
“哦,啰嗦公公,那就是说,您什么也不能告诉我了是吗?好吧好吧……”
老啰嗦也笑了:
“很失望是吗?老啰嗦既不能为你翻开底牌,也没什么开挂的宝物送给你,还真是有点惭愧。但是,呃呃,你马上就要走了,又没人陪我喽!就让我多啰嗦一会儿,讲个故事给你,要不要听?”
大冠连连点头:
“要听要听!啰嗦公公送的,就算是个故事也要的呀。”
老啰嗦不再跟大冠斗嘴,悠悠地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