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这里时，我还以为这里像啰嗦公公的永春山一样，因为有仙法护佑而有怡人美景。但是我错了，这里不是永春山一样的凡间仙境，而只是用仙术制造了一些幻象罢了。这里空气中到处花香弥漫，可我满山没找到一朵能嗅出清香的花来。枝头各种毛羽鲜艳的鸟儿在婉转歌唱，可无论我从树下经过、在树下驻足、甚至跟他们打招呼，没有一只鸟儿会看我一眼，完全当我不存在啊！如果这是因为他们沉醉于自己的歌声的话，那未免也太沉醉了。白鹤永远在远处起舞，松鼠永远瞬间跳跃无踪，唯一会说话的麻雀永远只会说一句‘啊，醒了！醒了！’，然后跑开。”
黑蛛嗤笑道：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人家不愿意理你嘛！”
“可我踏遍整个山岭也没有发现任何一个鸟巢、松鼠洞、兔子窝，没有，什么也没有！他们好像是不需要家的，只在该出现的时候就会出现。昨天夜间我再次探察这些地方，发现所有的鸟雀、小动物都消失不见了，如同不存在一般。不，不是如同，他们本就是不存在的。”
“那是他们躲进窝里睡觉了，只是你找不到他们的窝巢而已。”
“好，就算如此，就算是他们都沉沉入睡。那虫鸣呢？到处都是草木植被，总该有几只蟋蟀、蛐蛐儿、螳螂什么的吧？没有，死一般的寂静。整座山岭，唯一有蛐蛐儿叫的地方就是你栖身的这积水潭边和黑毛鸡栖身的苹果林相连的这一片地方。事实上，这里是整座山岭唯一真正有食物和饮水的地方，所以先后几只进来的公鸡都栖身在这苹果林中，当然，你选择在这积水潭边的草丛安家也是这个原因。”
黑蛛沉默无语，大冠停了一下继续说：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真相，他们选择这里是因为他们只能选择这里，因为只有这里的苹果是他们真正能吃到的果子。这里也是唯一一处树木高大、有空间可以飞上高枝采摘新鲜苹果的地方。——可惜他们要不了多久就会在这种足吃足喝而看不到出路的生活中消磨了斗志，日渐臃肿，最终再也飞不起来了。而外面那些梨啊、石榴啊什么的，因为枝杈繁密，就算他们会飞也没办法飞上树去采摘；而当他们不会飞的时候，他们也只能在这片苹果林下才能捡到掉落的苹果，外面那些果树是从来都没有落果的。”
蜘蛛的脸永远是面无表情、带有几分冷酷和神秘的，所以除了那两只最大的眼睛愈来愈晶亮之外，大冠从黑蛛的外表并没有看出什么变化。只是这次当她开口时，语气中却含有了几分温和：
“你确实观察敏锐，也很会动脑思考，难越岭被你看穿了很多破绽。——可是，单凭发现我是难越岭除那黑胖子之外唯一吃东西的生灵就断定我是万知婆婆，未免还是牵强了一些吧？而且，你也比较运气，我一般一个月只进食一两次，这次碰巧被你撞上了。”
大冠点点头：
“我确实运气。而最运气的是在永春山临别时啰嗦公公给我讲了一个关于蜘蛛的故事，当然我当时只是听了故事。可昨晚我想着你和难越岭的怪异之处，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突然想到：谁又能无所不晓万事皆知呢？所谓万‘知’婆婆，其实应该是万‘织’婆婆，对吗？”
金环黑蛛显然有些气恼：
“这多嘴的老啰嗦！……好吧好吧，运气虽属偶然，但偶然的背后往往隐藏着必然。而且看来这老啰嗦确实偏爱你，但即便如此，能找到我也属不易。好吧，既然你找到了我，那我会送你去金羽国的。”
大冠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请求道：
“婆婆，我能带另一只鸡一起走吗？”
万织婆婆一愣：
“为什么？”
“……他是我的同类，而且，他也曾强壮矫健，展翅翱翔，也曾心心念念到金羽国实现梦想。现在，却在这里空耗生命……”
万织婆婆看着大冠，慢慢说：
“你觉得难越岭这些仙法幻象是我老婆子故意用来难为你们的吗？”
大冠没有回答。
万织婆婆又说：
“的确，能到达难越岭这个地方的都是有些天分的，当然天分的大小还是有区别的。你见到过永春山，还有很多鸡根本就没见过永春山，而没见过永春山的鸡们也还是有一定天分的，——毕竟不是每只鸡都会飞。他们虽然没有仙缘，但因为金羽国原本就是仙凡共存的一个地方，所以我并没有封死他们到达金羽国的可能。只是在这个世上，天分其实并不算最稀有的东西，万物中总还是有相当数量受到老天眷顾而先天拥有或多或少的所谓天分的。但天分并不能决定一切，所以他们必须证明自己不单有向上的能力，还要有向上的欲望和恒心。据说‘人’这种讨厌的生物喜欢一句俗语：‘再牛逼的梦想也抵不过****的坚持’，虽不尽然，倒也不无道理。”
万织婆婆抬起一只须肢指了指外面：
“你看看外面那只黑鸡，其实我这里每过十年二十年就会飞来一只这样的鸡。来的时候个个心高气傲，毛鲜羽亮，都曾是他们自小生存那一方土地上的佼佼者。因为自小与众不同，也便习惯性地自命不凡，不甘于跟其他不如自己的同类生活在同样的环境里面。所以一旦听说有金羽国这样的地方，便以为这是提升自己身份档次的好机会。他们对凡界基本是没有什么留恋的，所以在不渡河大都没遇到什么麻烦，都是光棍一条飞过来的。好容易历经千难万险到了这里，却发现似乎进了死胡同，一般来说，封闭的空间更容易展现本性。开始嘛，都会四下查找，但时间久了，一次次的失望就变成了绝望，初初的绝望会带来锥心的痛苦，久了，绝望变成了无望，痛苦消失，麻木不仁闪亮登场。而与此同时，他们会发现这座孤岭其实待他们不薄，与凡间或悸悸于待宰、或惶惶于果腹的日子相比，他们在这里生活的其实很是惬意，不单饮食无忧，而且眼福、耳福日日享受。于是每天吃饱喝足了，也就舒坦了，慢慢也就迟钝了，麻木了，丧失了前进的欲望与敏锐的灵性了。每日不需努力、不用动脑地慵懒生活，接下来当然就是脑满肠肥，浑浑噩噩，混吃等死。有道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你看看今日黑毛鸡的样子，以你的聪慧，不难推断出他来日的下场。温水煮青蛙，习惯成自然，他们会有这样的下场也是自己一步步选择的结果。相对于在凡间被别人虐杀，他们慢慢给了自己温柔一刀，把自己柔杀了。就如外面那只黑毛鸡，早已失去了飞翔之能，我就让你带他走，他也上不了路了。更何况，我们选拔凡界之才送入金羽国，并不是给你们找一个养老的好去处，换句话说，金羽国并不是能进去就有好日子过的。与你将来在金羽国可能遇到的问题相比，这里的一切都太小儿科了，简直无足挂齿。”
“……那这样看来，他确实还是留下的好。”大冠喃喃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