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默笙在精神病院的时候,总也会看到有病人的家属去看他们,会带去很多好吃的,会和他们拥抱,聊天,他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有时他不自觉的想去靠近,可他们每当看到一身病服的他都会让他走远点,然后他像只败狗一样蹲回自己的狗窝,环抱双腿并不专心的听老鬼接着讲上次没听完的故事。
那时他也想有一个人,哪怕一个人能来看他,给他拥抱,陪他聊天,哪怕把他仅仅当作一个心智不全的病人来关心,他只想有那么一个人来证明他也有人在乎,他的存在,并不是没有任何意义。
后来,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昨夜下过小雨,院子里的草坪还带着晶莹的水珠,翠绿的像是玉,那个女孩一身白衣,发丝缎绸一样随意披散在双肩,嘴角有温柔的笑意,在周围人惊艳的目光中独独走向了他,牵着他的手,没有任何阻拦的离开了那座囚笼一般地方,那指间温润的触感让他感觉到一种宿命般的东西,仿佛是等待了很久很久的,快乐,却又哀伤。
那时他回过头看着那座精神病院,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并不属于那里,而后再度陷入深深的恐惧和无力,他到底来自哪,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冥思苦想,也许,也许他回忆起来什么了,也许,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刻,他要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几年过去了,她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过,安静的侧颜像一幅古画,却又有隐隐约约的朦胧感。当然宁默笙这种情商没有下限的直男对女人的容貌只有漂亮和不漂亮之分,看着宁采儿直接就叫醒了她。
宁采儿睁开清亮的眼与他对视,宁默笙甚至怀疑她根本就没有睡,不过对于她的对视宁默笙早已习惯,那种对视似乎含着某种极其强烈的情绪,他不懂,也许吧。
“我又不是小孩儿,不用等我的,睡太晚会不漂亮的,我美丽的老姐。”宁默笙走到她身后给她揉了揉肩道。
“你又叫我姐,”宁采儿声音有些冷,可是很好听。
“不叫了不叫了,一叫你姐你就跟我仇人似的,”宁默笙低声道,“不叫你姐叫什么,我是把你当亲人啊,难道非要我叫你姑姑或者娘吗,虽然很难为情,不过也不是不可以的。”
“哼。”宁采儿站起身来就向阳台走去,不想再听他说些烂话,嘴角却还是带着丝丝笑意。
“我还记得你刚把我接出来的时候,我以为你会带我去你的家,可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我去哪,后来我们一起找住的地方,买家具,慢慢把这个家打理好,你每天叫我起床,有时候夜里我们一起去逛街,仔细回想起来心里都是甜的。”宁默笙轻声的说着,眼里是暖暖的光。
今夜的风是那种润物细无声的柔,像微凉的纱拂过每一寸肌肤,宁采儿一身飘逸的白裙,长发随风轻轻散开,她凭倚栏杆的样子宛若谪仙。
宁默笙走到她身旁,凭栏看向东方,现在已是凌晨,两人都是彻夜未眠,东方的云是淡淡的紫色,一切都很平静,可总让人觉得压抑,那是有什么要在不久冲破桎梏,那是有什么要打破现在,那是不死的光,不死的晨曦。
“你,会等到什么时候告诉我,我的过去。”宁默笙说道,也不看她,目光有些游离,但那是一种极其认真的表情,至少从未有过的。
宁采儿定定的看着他,却又转过了头去,目光微垂,她轻轻地道,“和我就这样一直下去不好吗?”
“如果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也许我会就这样过下去,可那些过去怎么可以忘记,如果我忘了,有些不可以失去的东西就再也不能找回了,也不会有人告诉我曾拥有过,你从没有告诉过我你的身世,你的一切,为什么,为什么要隐瞒?”
“可你知不知道,在很久很久的以前,另一个时空,也有你不能忘记的东西,可你就是忘记了,再也记不起来了,唯一记得的那个人,很,难过,你知道吗?”
两人就这样彼此盯着彼此,都微红了双眼,久久无言。
“对不起,姐,是我太激动了。”宁默笙吸了吸鼻子,目光移向天际,不再看她。
可突然宁采儿从宁默笙身后环抱住了他的腰,那突然的温暖令宁默笙陷入刹那的呆滞,接着身体变得僵硬,不知所措。
“我只是不想你再离开我,”宁采儿声音有些哽咽,宁默笙听着渐渐静了下来,她接着轻声道,“我真的等了好久好久才等到你。”
宁默笙仍然沉默着,可自己握紧的手指甲刺入掌心,那是钻心的痛,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啊,他觉得自己身后那个女孩在这一刻很需要他,可他无能为力,因为他隐隐约约记得,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在等待着他,而他不能留下。
“我要走了,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宁默笙突然转过身来,低着头凝视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宁采儿,眸光闪烁,宁采儿也看着他,只是眼中渐渐生出了冷色,宁默笙毫不退却的看着她,“这些年我虽然过得很颓废,但至少有你,也不那么糟糕,谢谢你,采儿姐。”
宁默笙轻轻抱了抱宁采儿,她松开了双手,他也没有回头的离开。
他走的时候天空刚刚破晓,路面还有昨夜那场大雨留下的痕迹,上海有魔都之称,人口密集,可也从未有过昨晚那样突如其来的大雨又突然停歇,离奇的的是没有任何人提起,仿佛一切都是他宁默笙一个人的梦,城市里的人们和平常一样上下班,人流来来去去,周而复始。
太阳破开游荡的云彩,阳光透过薄薄的云雾,有些迷幻,洒在宁默笙的背影上,有些不真实,那路仿佛延续得很远很远,走不到尽头,可忽然吹来的一阵风带来一阵雾彻底隐去了他的身影,再也看不见。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去再见一个人,他在精神病院里唯一的朋友,老鬼。那是一个中年老男人,披头散发,看起来很精神却又总让人觉得他迟暮,整天胡说八道,嘴里经常有难闻的酒气,还总喜欢在那些年轻的护士面前装单纯,没日没夜的讲一些骚话,说起来宁默笙说烂话的能力还是跟他学的。
可当他到那里时才知道,那个精神病院已经不在了,里面的病人也都分散到了外地的病院,现在是一个养猪场,老鬼也就无从找起……
宁默笙怅然若失,毕竟那是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虽然一度想要逃离。
宁默笙要离开的时候,他问及的那个路人不经意间提到,几年前那里其实什么也没有,后来突然通知要建一座精神病院,这件事也成了附近的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宁默笙听着,笑了笑,只是笑容中有些僵硬,建精神病院那一年正好是他刚来的时候。
“你想好了吗?”大街上人很多,车水马龙,而诺月依就那样出现了,穿着宽松的蓝色针织毛衣,黑色牛仔裤,头发扎成马尾从他身后走到身旁,脸上像永远涂抹着阳光。
“什么想不想好,”宁默笙看了看她,突然感到肚子很饿,这才想起还没吃早饭,正好路边是一个做炸酱面的铺子,顺势就找了个位置坐下,见诺月依也坐下接着道,“那个女孩好不容易就要被我泡上,却被别人当着我的面抓走,我一定要找她的,一定要。”宁默笙淡淡的道。
“老板,来一碗炸酱面。”“好嘞。”
“可也许,你要拯救的那个女孩根本就不需要你拯救,比如说,你现在虽然吃着炸酱面,可其实你的钱包昨天就弄丢了,也就是说你根本吃不起。”诺月依看着天上绯红的初阳,声音很轻。
宁默笙神色僵了僵,沉默了下来,他在思考他要救那个女孩和吃炸酱面没有钱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就像你刚刚点的老北京炸酱面,我在北京吃过,在武汉吃过,上海吃过,也在伦敦吃过,可味道都是不一样的,后来我自己做了一次,尝起来倒又不一样,其实炸酱面哪有这么多可纠结的,你纠结只是因为还没碰到最合适的那一天,那一个人,那一碗面。”诺月依也点了一碗,随意抽出一双筷子就吸溜的吃起来,宁默笙还愣在那里,思索着这个炸酱面卖得这么火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原来吃个炸酱面能想这么多,不过说的真好,所以你只是在告诉我,我救不回温雪了吗?”宁默笙没有动筷子,只看着她,心里思考她是不是还要就着炸酱面这个话题一直说下去。
“有时我们知道真相,但我们只能装作不知道,因为那样我们至少还有勇气,去战斗,去争夺,不管结果怎样,我只是希望,你能够不忘初心,宁默笙,加入了我们,心很重要,因为我们要面对的真实世界很残酷很残酷。”宁默笙感觉,听着一个阳光明媚的女人吃着炸酱面讲着仿佛即将去拯救世界的故事非常的怪,就像你在网吧打着游戏突然网管告诉所有正在上网的人你们都是被选中要去拯救世界的人,而有的人面前的电脑里还在播放着岛国动作片,而宁默笙就是那个人,只不过他的面前的桌上摆着的是一碗已经没那么烫了的炸酱面。
“吃完这碗面就上路吧,我们的总部在哪你会知道的,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在踏上寻找我们的路上,战争也就要打响了,也许你还不知道敌人是谁,也不知道敌人在哪,甚至不知道我们在哪,但你要记得,路上你会遇到很多同行的人,他们有的和你一样,有的却可能是魔鬼,你要做的就是,活着穿越半个中国,会有人给你指引?,我在终点等你,路很漫长,要记住方向,再见。”
在宁默笙震惊的目光中,诺月依毫无预兆的消失了,连桌上她吃过的炸酱面也一起不见踪影,他看向身旁一桌的客人正大口的扒拉着面条,没有任何异样,阳光很暖,雾渐渐散了,有人在路边等着红灯,有人骑着小黄车悠悠路过,有人刚来面铺点了一碗炸酱面,宁默笙呆呆的看着这个城市,忽然低下了头,大口吃起了碗中的面。
他还记得老鬼对他说的,院南门路边那个面摊的炸酱面蛮好吃的,就是不要吃了一半就走,因为老板是个很好的人,吃他的面要用心,他当时心想吃炸酱面还要用心吃,那样活的也太累了吧,现在他觉得老鬼说得挺有道理的,如果他用心吃的话也许就可以明白那个女人刚刚说的一大堆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宁默笙走的时候对炸酱面老板笑了笑,老板是个半百的老人,倒没有迟暮之气,依然红光满面,老板笑着用汗巾擦了擦鼻子上的汗对着宁默笙招了招手又转过头捞锅里烫好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