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9月10日，星期一
齐冬莲没有参加昨天的小树林探险活动，虽然她很想去，但她不想让朋友们看到自己脸肿起的样子。周六晚上她带着新自行车和帽子回家后便遭到了姑姑的质疑，她实在想不出这个孩子怎么会有钱买新自行车。起初怀疑是从家里偷的，但是家里并没有那么多钱可偷。后来又认为她把家里的东西偷出去卖了，可屋子里值钱的东西就那么几件，一个都没少。姑姑从疑惑到愤怒，她绝不相信“和朋友一起比赛赢得自行车”这一说法，尽管这是事实。一直到姑姑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后怒火才稍稍平息。姑父全程冷眼旁观，手里握着酒瓶时不时饮上一口。等齐冬莲脸上挨打的地方稍稍肿起时他才开口：“冬莲，能赚钱不是坏事，姑姑只是嫉妒你罢了。她在你这个年纪可没有自行车，现在她也没你能赚钱了。”姑父说着晃晃悠悠凑上前，伸手去摸齐冬莲挨打的脸。齐冬莲向后退避，说了句“知道了。”便转身跑进自己的小屋，把门插上。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感觉，可她没哭，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哭的事，齐冬莲对自己说。她从床底下翻出一本蓝色封皮的备课笔记，本子里还夹着一只铅笔。备课笔记里画着一些简单的画，起初的几页全部都是下雨的画面，密布的乌云将天空遮盖，有个女孩独自在河边，背影寂寥。再往下翻，河边多出一个高大的男孩，他为女孩撑起一把伞。又翻几页，天空的乌云渐渐散去，女孩身边又增加了伙伴，一个弓着腰的男孩和一个短发的姑娘出现在身边，短发姑娘还搂着一个娇小可爱的小女孩。最后一页，齐冬莲正用铅笔画出女孩骑着自行车在追逐朋友们，第一次，女孩脸上画出了笑容。
昨天齐冬莲称自己身体不舒服，其实这并不算撒谎——因为挨打的脸尚未消肿确实不舒服，拒绝了一起去小树林探险的邀请。守在家里一天后，她发现脸上的红印变得不那么明显了这才决定今天去上学。为了再给自己争取点时间，让脸部皮肤变得更加自然，她没有去张家庄园和张淼兄妹一起上学，而是早早独自来到学校。
到教室不久她幸运地等到了凌若兰和许圆圆，她俩家离学校很近——所以经常到校时间很早。值得庆幸的是，今天是经常。凌若兰看到早早到校的齐冬莲感觉有点不解，因为她通常都是和张淼兄妹一起上学，应该十多分钟后才到校。凌若兰似乎不愿意与齐冬莲扯上关系，没搭话坐到自己位置上。
齐冬莲以前是绝对不敢和凌若兰说话的，这个美丽傲慢的女孩曾让自己吃了不少苦头。今天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敢凑上前与凌若兰搭话，“凌若兰同学，能借用下你的粉底吗？”直到话出口，齐冬莲都不敢相信自己做到了。
“什么？”凌若兰吃了一惊，她从没想过以前怯懦的女孩敢向自己借东西。“你不要以为有张滢给你撑腰就了不起。”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借用一下。”齐冬莲很奇怪为什么许圆圆没有像往常一样过来推她的肩膀，“用完了马上还你，只用一下。”
“凭什么借你，我们很熟吗？你知道这粉底多贵吗？”凌若兰虽不像往日般盛气凌人，但语气仍不善。
“我……我可以帮你写作业。”齐冬莲以自己的方式表达善意。
“用不着你，许圆圆会帮我搞定的。”凌若兰丝毫不领情。
“你怎样才可以借我呢？我会进我所能报答你。”
齐冬莲确实很需要粉底，并且她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
“借给你也不是不可以，”凌若兰话锋一转，“除非……你帮我打听张淼学长喜欢吃什么东西。”
“没问题！”
齐冬莲接过糖果粉色的塑料粉底盒，来不及欣赏上面绘制精美的花枝图案就匆匆打开翻盖，拿起粉扑掩盖前日被打的痕迹。为了显得对称逼真，她在未挨打的右脸上也蹭了几下，让两边看上去一样。她对着粉盒内盖上的镜子观察自己，她并不擅长打扮自己，这次她做的不算糟糕透顶，但也绝算不上成功。对于第一次使用粉底的她来说这个结果似乎已经很不错了，虽然做的很粗糙，但至少脸上看不出被打的痕迹。她双手把粉底盒递还给凌若兰。
“我中午一定会问出张淼哥喜欢吃什么东西的。”她很确定自己可以办到。
“哼，扫把星开始爱美了，”凌若兰依然语言刻薄，“我可警告你，要是你妄图勾引张淼的话，绝对饶不了你。”
“啊？怎么会，我真的把他当哥哥一样。”齐冬莲并没撒谎，“只要能天天看到他，能陪着他我就心满意足了。”
“哼，有自知之明是最好。”凌若兰冷冷说道。“可别忘了你是会带来厄运的人，真的为张淼好的话，就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自己是个不祥的人吗？齐冬莲曾无数次问过自己，为什么周围的人都这么说呢？姑姑、姑父这么说，凌若兰和其他同学也这么说，甚至……甚至侍奉石虎娘娘的神庙主持王觉远先生也说过类似的话。难道是真的被恶鬼附身了吗？齐冬莲不由得怀疑自己。她曾做过很多噩梦，梦到过去，梦到未来。虽然每次醒来她都记不清梦的内容，但那种真实感和恐惧感却不会消失。
在齐冬莲把自己“精心打扮”没多久后，张淼、张滢兄妹就来到她的教室。女生们见到张淼马上紧张起来，凌若兰甚至想上前去打招呼，但只是想而已，她可不愿自找没趣。
“冬莲——”张滢刚进屋就大喊，“你怎么自己跑来啦？”
“那个……我今天值日。”齐冬莲很不擅长撒谎。
“出门没看见你，以为又可以堵你门呢，到你家喊了半天没人应，哥哥就知道你先来了。”张滢故意做出失落的样子。
张淼并不说话，只是静静观察着她，她的手臂、脖子、脸颊。齐冬莲心里砰砰直跳，虽然她并不认为有人能看出自己脸上有伤，但仍内心难安。这感觉就像做了贼一般。
“我们回去吧。”张淼说完就拉着妹妹往外走，到门口时回头对齐冬莲微微一笑，“中午也要像早晨那样尽早上来一起吃饭。”
目送他二人走出教室，齐冬莲悬起的心才稍稍放下。一种罪恶感在她心底慢慢翻腾、升起，她觉得自己欺骗了朋友。真是个坏女孩，齐冬莲暗骂着自己，可是她真的不愿意再因为自己给朋友添麻烦。
徐大石清脆的手摇铃声宣布了上午课程的结束，齐冬莲像往常一样前往张滢和林中兴所在的高一教室，只是本应欢快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自己究竟在怕些什么呢？她很珍惜身边的朋友，很珍惜现在的生活。她怕失去这一切，仿佛她的谎言一旦被识破现在所有的一切美好都会化成泡沫消失掉一样。她再也不想一个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