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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清明

冬天的气息逐渐消失下去了,一场雪过后,一连多日的好晴,春天带着暖阳,回大地好像回了一趟娘家般随意,满校园的雪被阳光很快就清剿的不留痕迹,雪化过后,校园中露出春天的气息,枝头的绿意开始蠢蠢欲动。尤其是中午时分,气温一度升到十摄氏度以上,褪去春天的单衣正是时候。

楼下的学生依然提着书本步履匆匆,走在或去教室或去餐厅的路上。大四生的早晨是从正午开始的,杨哲习惯了自然醒,每每醒来,看到窗外白花花的阳光,心里一种虚度时光的负罪感便油然而生。但这负罪感很快随着卫生间一通快意凛然的尿给冲向下水道。先前的他懒得下楼,习惯了和泡面一起叫“小蜜蜂”来送外卖。“小蜜蜂”外卖的实体店所在处很是神秘,一直不可考,但他们打出的“三十分钟内送到,送不到免费”的旗号甚是诱人,解决了宿舍里打麻将打游戏者的温饱,而送饭人员大都是本校勤工俭学的学生,通常都如打劫的匪徒,把饭盒装在背包里,戴着棒球帽,鼻梁上架着墨镜,低头猫腰快步入宿舍楼,贴着墙根施展凌波微步,躲过楼道大叔的目光,等溜到二楼时,顿时理直气壮,开始扯开喉咙公开叫卖,宿舍的门开始依次打开,出现若干个穿着内裤寻食的男生。

泡面是小蜜蜂外卖的老客户,每次必点油麦菜肉丝盖饭,时间久了,送外卖的每次来到8号楼E段,都要备上一份油麦菜肉丝盖饭。有几次泡面在宿舍吃过了泡面,没有叫外卖,送外卖的一时不适应老客户没有要求,在502宿舍门外一直徘徊着叫卖“油麦菜肉丝盖饭”,泡面实在是听不下去,才跺着脚开了宿舍门,把这份饭买了,送给还未吃饭的杨哲吃。杨哲陪着泡面吃了半个学期“小蜜蜂”外卖,外卖的米有时硬如碎石,粒粒皆硌牙;有时又软如面糊,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菜的分量也不足,通常十二点吃完,十二点半就饿。但近些天,杨哲却不再陪泡面吃“小蜜蜂”了,他每到中午时分,就准时前往西施楼附近的一号餐厅,在那里规规矩矩地吃餐厅里的饭,他的几乎将近三年没有使用的饭卡,也开始充钱投入使用了。他来这里吃饭的原因很简单,那天他不经意间听说乔涵一也经常来这里就餐,那么乔涵一去的地方,无疑就是他朝拜的天堂。他几乎除了因睡不醒而不吃早饭以外,其余午饭和晚饭尽皆在此。每次吃饭的时候,他都端着餐盘几乎游弋整个餐厅,用猎人般的目光搜寻每一个角落,让吃饭的人都感到这个小子打饭时看错了方向,不看卖饭处单看吃饭处。杨哲从一号餐厅吃完饭以后,回宿舍的路上,还要故意围着西施楼绕一圈,但每一次都是满怀希望而来,失望离去。一周下来杨哲一无所获,每日眼中涌动的都是陌生的人群。这些日子,若是一天下来,没有一点乔涵一的消息,他就会倍感失落,感到一天白白过去,没有一点成就感。晚上的时候,他掏出手机找出那个让他怦然心动的号码,想打过去或发个短信,但是每一次他都觉得自己这样主动,会不会显得自己太掉身价?遂放下手机,心里酸酸地想:我就不与你联系,看你能死撑多久,自我安慰一番后,心理上获得了优势,才稍显平衡地安然睡去。

最终是死撑到周末,以杨哲的彻底失败而告终。春天是从柔媚的春风开始的,晚风也荡漾着暧昧的气息,引得人也想和植物一样去思春。杨哲吃过晚饭后,在宿舍觉得坐站亦不是,遂下了宿舍楼,穿过楼下的槐树林,走过小卖部云集的区域右转,沿着林荫路走上两分钟,便到了西施楼附近。距离西施楼越近,杨哲的心脏随着脚步的交替越是跳动加快,内心是六分的欣喜和四分畏惧。是的,书上那句话没错:爱上了一个女孩子,就是恐惧上了这个女孩子。你越是接近她,越是感到一种恐惧,你恐惧的不在她本身,而是在于面对掌控自己悲欢大权的人时,暗流涌动的一种自卑。

到了乔涵一的楼下,杨哲仰面见灯火辉煌的西施楼,感到一种朝圣者终于到耶路撒冷的晕眩。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乔涵一所在宿舍的窗户,就站在那扇窗户对面的路上,呆呆地看了半天,模糊的灯影中,阳台上时不时出来一个女生。杨哲希望乔涵一自己走出来,看着她的样子再拨打她的电话,想看到她接到自己电话时那个可爱的表情。杨哲痴痴地看着那个窗台,就连他们接下来的聊天内容都想好了。

但他等了半个小时,头部往高处仰望的几乎快成了避雷针,还是没看到他期待的身影。杨哲一狠心,掏出手机,飞快地找到那个号码,心想犹豫一秒便耽搁一秒,眼一闭就把那个号码拨了出去。

一阵《我只在乎你》的铃声飘来,杨哲激动地听着里面邓丽君的歌声,歌声戛然而止,显然乔涵一接了,此时此刻,大地似乎也跟随着抖动了一下:

“喂?是涵一吗?我是杨哲。”杨哲故作镇定,但是尾音有点颤,先前想好的那一套,已全派不上用场。

“嗯。杨学长你好。你有什么事吗?”乔涵一声音如水煮面条一般的清淡。

“我……”杨哲原先想的奇顺无比的词,此刻全都作鸟兽散,“我路过你宿舍楼下,你在干吗呢?能下来聊聊天吗?”

“哦,呵呵,这样啊,实在不好意思,我在郑州呢。要不等我回去吧。”

……

“嗯,行。那祝你在郑州玩得愉快。”杨哲此刻内心可以用悲伤来形容。

“谢谢。”乔涵一礼貌而客气,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

“嗯,那好,再见吧。涵一。”

“嗯,再见,杨学长。”

电话里一阵忙音,此刻再没有一种声音比这个“嘟嘟”声更让人觉得刺耳和失落的了。杨哲失魂落魄地走回宿舍,路上每一阵风吹来都像是嘲笑;路灯耷拉着脑袋,黯淡的灯光像是嘲讽的目光;去上晚自习的女生说说笑笑地从他身前身后走过,她们的说说笑笑,在杨哲看来像是窃窃私语,在议论和恶心着他。他像是一只过街的老鼠,尽往黑暗里走。“老鼠”上了宿舍楼,推开502宿舍的门,泡面正在床上打游戏,百忙之中见杨哲回来,随口问:“去哪了?”杨哲的灵魂已经抽空,只是嘴里机械地回答:“出去看了看星星。”泡面笑了笑,说:“你小子出去也不说一声,要不我就让你给我捎一包泡面了,上周我带的泡面吃完了。”杨哲也不答话,拿起床边的吉他走到阳台上。孰料坐在阳台上,弹了几下,却不成调,心乱自然弦更乱。他只得颓然回到宿舍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似乎只有这样,别人才看不到他的羞愧。

楼下依然是熙来攘往的学生,他们吹着嘹亮的口哨,宿舍楼阳台上的声控灯跟着明灭不已。声控灯每一次暗下去,杨哲都会睁开眼睛,仿佛只有在黑暗中才让他感到安全。

好像日子又倒退回了冰河世纪,外面逐渐变暖的春天似乎与自己又毫无关系,只觉得自己生活在寒冬里,就算看到窗外的温暖阳光,也感到那温暖只是阳光的一层外衣,内里依然是冷。他躺在床上纹丝不动,都快变成了一具木乃伊,好不容易靠着与泡面一起吃泡面才挨到了周末。

周六上午,忽然宿舍的电话响起,原来是大仙撺掇去凤凰山踏青,她听同学说凤凰山那边有一个桃园,现在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她说就算看不成桃花,大家也可以爬爬山什么的,多惬意,要是一直待在宿舍,和春天有半毛钱关系。杨哲被她说动,遂答应了同去,他又撺掇臀s、和尚一起去。泡面游戏升级正到了关键时候,毅然端坐于床,雷打不动。色鸟则还在学生会那边,斡旋于此事于彼事之间。臀s本想带女友一起去,孰料杨哲早看穿了,说今天就约法一章,谁也不能带家属,臀s只好扭了扭屁股,撅着嘴无奈地给女友请示今天的行踪。女友在那边还不情愿,说出去玩不带着自己是罪不容恕的,臀s只好又扭了扭屁股,在电话里哄了半天。这个举动,让一旁先前恨无女友的和尚和杨哲庆幸起自己没有女友来。

大仙是班中为数不多的与男生关系打得火热的女生,她是大二时候从经管学院转到中文系来的,她当初转学来中文系的目的很单纯,就是在经管学院实在厌烦了学习英语和高数,想找一个摆脱这两科的地方,结果等她来到中文系才发现,躲过了高数的一劫,但是英语这一关却在劫难逃,因为中文系也还是有英语这一课程的,无论什么系,英语都是绕不过去的泰山石,这让她郁闷了好长一段时间,英语成绩依旧沉闷,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她的个性。她可以在上课上到一半的时候从后门偷偷溜走;也可以在上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大口嚼着面包,边嚼边无辜地看着讲台上的老师;更可以在上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拍拍周围的人,嘿嘿笑着她桌上P5里的电影对白;甚至可以在上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和男生讨论《金瓶梅》里的情节。当女生个个忙着装清纯时,她偏偏以还原人的天性为乐。这个嘴里动辄就是几句脏话的长发漂亮女生,让整个中文系风貌为之一新。

如果按长相来说,在到处是奇山怪石的本部文学院,长相细致的大仙算是院花级人物,大仙一头乌黑长发,胸部丰腴,臀部高翘,正宗的凸凹有致。长发如瀑的她一路过去,都会让看到她的男生口水如瀑。她虽说是女生,却有股男性豪情,无论说话行事都是粗放式,三句话里面必含有一个脏字以增强语气,其话语让流氓看到她也提不起耍流氓的兴致。她来自兰州,读大一的时候,就尝遍了华兰市所有兰州拉面馆,得出一个结论:华兰市所有兰州拉面都是河南人拉的,又粗又难吃,拉得不好,她自此再也没有在华兰市吃过一次拉面。因为在兰州习惯了早饭吃一碗拉面,而来到华兰市以后,早饭都是包子油条,却无此吃面传统,所以思面若渴的她只好泡一碗方便面。自古中原文化就有纳外族而逐渐同化的威力,大仙的吃面习俗一直延续到了大二才逐渐被同化,后来一天早饭不吃油条还浑身不自在。

她家境颇好,这首先体现在她所穿的衣服上,不仅光鲜时尚而且更新换代的极快,几乎华兰市几个品牌的专卖店一来新款就都电话通知她。她穿衣有一个口号:穿最新款的衣服,让跟不上潮流的人跟着。如果她看到有另外一个女生与自己穿了同样的衣服,她这件衣服就此作废不再穿。她来到中文系以后,一石激起中文系沉闷之浪,并引领了中文系女生穿衣的潮流。可惜大仙买衣服实在如同捡菜叶,众女空有其心却内力不足,效仿一阵便只能望仙兴叹了。她的出现不仅让中文系男生耳目一新,更是开创了中文系女生的逃课风气。她与泡面无言中形成默契,二人组成了男女方队中的逃课双煞,据说两个人都是到了学期末考试的时候才在教室有机会见上一次面。大仙来时叶上飞,去时花间走,老师点名答过到后,立刻利用课桌的掩护悄悄地从后门撤退,那时经常见走廊上一袭长发悠然飘过,还以为灵异事件。来到中文系的两年里,她的中文知识逐渐从一穷二白到一贫如洗,可她从不气馁,仍然坚持在中文系里深造。由于很少上课,到了大四时,仍有许多中文系老师不知道她是中文系学生,但是这一点没关系,因为她也不知道哪一位是中文系老师。

她与杨哲等人关系甚好,每次见面都大叫着“玉环”一跃而起,几乎骑到杨哲的脖子上,之后再开一些笑话,笑话素荤皆可。今天,大仙进人迹罕至的山中踏青,也不肯改变时尚路线,穿了一件背带的牛仔装,头顶一个鸭舌帽,神采飞扬,尤其提着一大包零食,让大家觉得此女不仅秀色可餐而且还提着可以吃的餐。

凤凰山在华兰市的北部,最高峰海拔才六百多米,要是放在名山大川之中,当真是小如鸡卵,连阻挡刚学会走路的婴儿视线它都不够分量,但它坐落在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上,无丘无壑之间,可谓是无虎山中猴子称霸,也成为一座山了。凤凰山与凤凰无半丝关系,因山中老虎过多,原名万虎山,只是明朝万历年间,明潞王朱翊鏐因找寻风水茔地,见到此有三个山峰,中峰耸立,犹如凤头,两边双峰略低,拱卫左右,犹如凤翅,便认为此为宝地,决定筑陵于此,改山名为凤凰山。凤凰山远离城区,近几年华兰市周围有些城市因为旅游发展富得流油,穷得没油的华兰市政府才意识到旅游开发的重要性,无奈叹境内全部是平原,只有凤凰一山可以拿得出手,才开始了开发凤凰山的步伐。因为是初开发,所以这里还大都保持着原生态。几个人远离城市,入了凤凰山中,眼望处都是绿意融融,天空也显得越发的高远和湛蓝。山路两旁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红黄相间之间,是惹人垂怜的葱茏绿意。肩并肩背靠背的山与山,在白云飘曳之下,戳着长天的痒处连绵而去。看着这样的壮丽风景,杨哲觉得多天的阴霾一扫而空了。

不大会,几个人手脚并用爬上了一座二百多米高的小山头,站在山上,山风猛烈地吹着身上每块裸露在外的皮肤,人的思念似乎也被这风给吹散了。极目望去,可以俯瞰远方整个华兰市全景,还能看见在更高的天空上,展翅翱翔着一只雄鹰,雄鹰挥动着骄傲的翅膀,在万里云罗下击打着长风。远方高高低低的华兰市的建筑,像小孩玩的积木一样,远远地在大地上矗立着。杨哲遥望着那片茫茫的建筑,心想:那里面蠕动着让自己爱恨交织的父亲、让自己悲喜无限的乔涵一,蠕动着折磨自己的老师和给自己力量的兄弟们。面对这个世界,有时惊叹如此之大,大到一座城匍匐在脚下,好像拜倒的一只蚂蚁;有时又感到如此渺小,渺小到只剩下两个人,自己的一切由那个人所决定。

身后的大仙一脸幸福,她最近又和一个邻城的帅哥网恋了,一直计划着怎样迎接男网友来华兰看她,就算在信号不好的山中也不忘记与那网友打电话联系。臀s和和尚在一边忙着拍照。杨哲坐在山上的一块石头上,看着远方风景,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乔涵一,心想,如若在这样孤寂的山中,有乔涵一般的女子陪在左右,便是在这样的山中住上几十年又有何妨?他越想越觉得人间至乐就是与心上人共赏美景。旁边有一棵小小的歪柳树,杨哲在上面靠了一会,闭上了眼,很有种睡去的冲动。

山顶上高高的太阳朗照着,照着这个北方的春天。几个人休憩过后便翻过了山,山后面是一大片平地,长满了高高的桐树,沿着树枝打脸的崎岖山路一路往下行,他们不经意看到了路旁边的小山洞里供着一尊菩萨像,洞前还有祭拜的香火痕迹。和尚看到笑说:“这鸟……鸟不拉屎人也不来的鬼……鬼地方,当……当菩萨若是寂寞如……如此,修……修行还有什么鸟……鸟劲?”杨哲笑着说:“人活在山外,其实内心的寂寞比这个菩萨也好不到哪去。菩萨一定说:做人终有一死,做人有个鸟劲。”

几人走近那个山洞,发现菩萨像前有一纸被,纸被上歪歪斜斜地写着几句诗:

人怜寂寞亦如是

我怜寂寞亦众人

半烟半雨东山下

不怒不喜绝凡尘

半生半死红尘中

忽怒忽喜不由心

试问谁是更强人

和尚看到不由击掌,说真是好诗在民间,这诗总不是玉环写的吧?和玉环刚才说的意思一样。杨哲在一边笑说我昨晚偷偷来了一次,把这首诗放在这里的。大仙连忙掏出她的手机对着这首诗拍照。大家说说笑笑着下了石山,穿过那片平地,发现一条蜿蜒的山间公路穿山而过,向着远方逶迤荡去。大仙提议说不妨沿着这条公路走走,说不定就能找到桃林。众人看附近除了山还是山,若是不走路而强行翻山,说不定会迷路,不如沿着一条公路走走,如果迷路,大不了再原路返回。

众人沿着公路前行,两边的青山便悄然跟随,山的巨大影子投在路上,像拦路的巨人,星星点点的野花在山坡上肆意开放,对着蓝天宣告着荒败的这里也拥有春天。沿着盘山公路走了几里没有看见桃林,却发现不远的山沟里烟尘滚滚,众人以为还有人家,走近一看,却是一个化工厂。和尚不由得义愤填膺,说把污染的东西都迁到这片净土中了,看看以后城市全部污染了,人类还退往哪里躲避。四个人看着滚滚的浓烟向着蓝天飘去,感觉像是人类强奸着蓝天,一时都恨不得站在高处往下投掷一颗炸弹把化工厂给炸了。看见化工厂只觉得恶心,大家快步沿着盘山公路继续前行,又走了三四里,几人都有些疲累,忽然见不远处的山下有一个小湖,大仙提议说我们不如就在那个小水泡附近吃点东西,她的意思基本上也是大家的意思,大家已经觊觎大仙手中的吃食很久了。于是一行人呼啦一下跑过去,惊起了几只在此栖息的鸟。

吃过点东西以后,几个人继续前行,越往里面走,就越觉得山的陡峭,两边的山笔直地压过来,将所走的山路逼得瘦身,大家期待中的桃林却一直没有出现。盘山公路上只有飞鸟拉下的几粒屎,不见一个车辆和行人。太阳也盘旋到西方,渐渐地消失了它的光芒,天地间一片红色的空蒙,照着苍茫的远山。这时大仙看了看腕上手表,忽然惊讶说:“妈的,怎么这么快,已经四点半了。”大家这才知道,如果再往前走,只能把自己交给悠远的暮色了。杨哲提议说咱们必须马上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要不天黑了也走不出去。和尚的自信几乎要溢出来,说没事,他记得来时路,大家跟着他走就没事。大家都笑话他是老狗识途。臀s掏出手机想给他的女友报平安,却无奈地发现手机上没有一格信号。大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与外界信息联络断绝之下,如果不赶快在天黑之前走出这个地方,今晚将会有大麻烦。虽说遇到野兽被吃的概率很低,但是饿肚子将是最直接的困难。现在大家所有的能饮用的只有大仙手里的一瓶水,吃食早就告罄。此时大家来时的兴致一点也没有了,只能听到急迫的脚步声。和尚迅速倒戈,率先踏上返回的路,在和尚的率领下,大家沿着原来的路返回。

走了将近半个小时,大家期待中想要看到的那个化工厂却迟迟不出现,因为只要看到那个化工厂,就证明走的还是来时路。再看两边的山,似乎来的时候从未见过,大家开始狐疑起来,大仙问和尚走的到底是不是来时路啊?和尚一开始回答得斩钉截铁,说要不是来时的路,你们就把我扔下去喂狼,不过后来他却慢慢的迟疑起来,说要不是来时的路,你们就把狼扔过来喂我。杨哲随着大家走着,仰头看看周围,树影狰狞在暮色中有规律地摇摆着,好像几百只猿猴在山上乱舞,耳边回荡着山风特有的呜呜声,夹杂着未名的鸟儿几声啼鸣,伤春萧瑟之气顿时从四周涌起,人处在其中,有着四面楚歌的寂寥与无助。杨哲忍着饥渴走着,心中却在想:乔涵一此时在做什么呢?要是有她在自己身边,这萧瑟也是甜蜜了。

一路上岔路太多,且山路与山的样貌大同小异,很容易就走到别的路上也浑然不觉。大家正走着,忽见前面的山路变宽,前方一片明亮,转过一个陡弯,走在最前面的和尚忽然定住,呆呆地看着前方。杨哲走在第二个位置,见和尚忽然定在原地,还以为发生了什么,顾不得往前看,便过去拍拍他,说和尚,你被雷劈了?和尚痴痴地指了指前方,于是大家才注意到往前方看,接下来几个人先是一起定住,进而欢呼起来。

展现在大家眼前的是一幅绮丽的画面,只见数不清的桃花如团团红云,次第相连,一棵桃树就是一座红山,一团红云,千云万云压树低,令人垂涎的红色从眼前一直绵延到远处的山坡上,低处与高处的桃花默默相对,成群结队的红与红相连,山风吹过处,花与花闹腾出一个山中之春。桃花的红与暮色的红相互交融,几乎要把世界的其他颜色省略掉。朵朵桃花之上,还悬挂着一轮绯红的夕阳,那夕阳正俯身亲吻着桃林,似乎还为即将诀别这个世界一个黑夜而恋恋不舍。和尚又开始磕磕巴巴地朗诵起“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的诗歌。大仙和臀s在兴奋之后,不由拿出手机去拍这别样的世界。杨哲一下午的疲劳似乎也一扫而空,心中还是在想:要是能带乔涵一来这样的地方,不知道她会露出怎样的微笑。

众人钻入桃林,只觉得身边都是细小的花朵,连天上摇荡的也是碎碎的桃花,人在花间走,如在画中游,深吸一口气,便觉得吸进去满肺花香。看见桃林,大家心中说不出的欣喜,甚至一时忘却了还身处迷路中的荒山。杨哲说只管沿着桃林走,有桃林的地方,必有人家。大家在桃林中打打闹闹走了一段路,忽然见桃林那边冒出阵阵青烟,大家仿佛漂流在海面上的幸存者看见灯塔,忙分花拂瓣朝着那青烟而去。果然见那里有一处砖瓦房,瓦房只有三间的样子,青烟正从瓦房上面的烟囱里冒出来,大家又是一阵欢呼,靠近那小屋时,因为大仙是美女,自然亲和力就足,大家公推大仙为这次问路的代表,孰料到了门口,众人却发现美人计根本派不上用场,因为是一个七旬老者在灶间,正埋头烧锅。大仙回头说对一个老头美人计不好使,说什么也不愿意靠前。大家正在推让间,老者已经注意到外面来了人,往灶里塞了一把柴,蹒跚地走了出来,头也不抬,第一句话就是:“迷路了吧?”大家一起重重点点头,老者继续垂着头,第二句话:“口渴了吧?”大家又机械地点点头,老头似是每天都要见到一群这样的人,见怪不怪,他伸出手,往西指了指说:“沿着这个方向,走个将近一里路,就会看到一条官道,那上面有一路公交车,是回市里面的,最晚的一班是九点半,你们只要路上不歇着,就来得及。”说完,他的手又掉转方向,指了指灶间,说:“渴了的话,那里有凉开水,不嫌弃老头子的水瓢,随便喝。”话音刚落,几个人就说着“不嫌弃不嫌弃”争先恐后地往灶间飞奔了。

饮完水,杨哲掏出五元钱想留下给老者答谢,老头在灶里烧着火,头也不抬,说:“年轻人,把钱拿回去,一个糟老头子,就是有钱,这山里面哪里花去?!那几张薄纸,是你们世面上的人想出的骗人玩意儿,收起来收起来!”杨哲只好尴尬地笑笑,把钱收了回去。大家最后走到门前,争先恐后地说了无数个谢谢,才像一群脱圈的羊羔一样沿着刚才老者指的方向飞奔离去。此时黄昏的帷幕已经完全降下来,只剩下西天一点猪血似的红,所幸的是东南角随即升起一轮白白的月亮,那月亮浑如白玉,浩浩荡荡地挂在空中,挂在灿烂如海的桃花上,人走它亦随。人在它的照耀下,如同背上背着一盏长明灯,走到哪里便亮到哪里,地上已经有了浅浅的影子。淡淡的月光照着四处盛开的桃花,代替了刚才的晚霞,普度着整个山间。大家喝了水,都有了气力,再加上有了正确的方向,路远就不再是问题了,寂静的桃林中只听到他们沙沙的脚步声。大仙忽然说刚才这个老头仙风道骨的,像个神仙一样,我们不是遇到修炼的老仙人了吧?大家一起回忆回忆,还真的像,臀s还后悔忘了给刚才老者拍张相。和尚也跟着起哄,说咱们大家现在要是转回去,说不定那个小屋已经不存在了呢。大家说笑间就走到了桃林的尽头,一大片麦地展现在眼前,显得无比的空旷和悠远,不远处的公路上还闪烁着飞驰而过的车灯,他们欢快地跑过麦田,到了柏油路上,不大会拦住了一辆正梦游般开来的公交车。

在春日温暖的阳光下,校园西湖畔的柳絮开始漫天飞舞,宿舍楼前开满了不知名的白色花朵,似乎从睡眠中更不易醒来。杨哲的脚气更加严重了,每到午后时分,他都感到脚趾瘙痒难耐,撩拨的他都恨不得脱去鞋子,拿针扎上一番。在痒和解痒之间,时光悠悠地向前行着,毕业生之间纷纷传闻毕业论文要开始选题了,久在迷茫中的杨哲终于找到了件事情做,这天下午他与和尚去了一趟图书馆。图书馆是座十余年的老楼,因为华兰科技学院是农业性院校,所以里面藏书大多是关于养殖和农作物之类类的,中文系的学生除了有养殖的特殊爱好的外,一向很少有人出入。中文系迄今已创办六年,在杨哲大二那年学校领导缓过神来,感到中文系学生不读中文书是不行的,才咬紧牙关挤了一些资金,在四楼的偏僻角落处开辟了一个中文系图书室,紧急购置了几千册文学书籍,大都是一些小说之类,在图书馆转上一圈,看到的书几乎与大学城地摊上书的种类差不多。因为是午后,图书室里学生很少,只有一排排的书架驮着书无语林立。和尚进中文系图书室之后,径直朝里面的古代文学书架走去了,杨哲独自一人在诗歌书架前翻阅了半天,越翻越是感到索然,加上图书馆里空气沉闷,倒是把困意给勾了出来。他刚想拿着一本书去靠窗的书桌前透透气,忽然眼角斜乜到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刚好和杨哲站成一排,那个身影只顾看着书架上的书目,碎步微微移动着。杨哲的血压在那一刻忽然上升了,凭他的直觉,这不是乔涵一是谁?他的下意识动作就是拿着书赶紧奔逃,逃得离她越远越好,自己这么卑微,最好不要出现在她的视野范围内。但是他刚走出几步,一种巨大的阻力就使他停止了脚步,他感到万分的不舍,心里说:看她一眼就好,哪怕看看她今天穿什么衣服,哪怕今天出现在她的眼睛之内,给她留一个短暂的印象,这一天也就值得了。

于是他硬着头皮回转来,越接近她就越感到恐惧,恐惧中又夹杂着强烈的向往,这种复杂的心情让他一时不知道是退是进,攥着书的手心不由得出汗了。就在他进退维谷的时候,乔涵一看到了他,她忙把看着的一本书放在了书架上,缓步走过来,脸上荡漾着欣喜,轻声说:“杨学长,这么巧,你也在这?”杨哲正在纠结,忽然见她走过来,有了刀悬在头上忽然落下的痛快,忙也冲着她走过去,佯装刚发现的样子:“嗯?这么巧!涵一,你也在这?”

乔涵一点点头说:“是啊,我们今天上午没课,我就过来找几本书看,最近都没书看了,我上网去看你的空间,你也没有更新作品。”

杨哲心中窃喜,心想她终究还是关心自己的,就说:“哦,最近我忙一些其他的事情,毕业生事情挺多的。对了,你什么时候从郑州回来的?”

乔涵一诧异了一下,但是随即想起了:“哦哦,我上周一就回来了,不好意思,那次你打电话我不在学校。”

杨哲摆了摆手说:“没事,那次我也没什么事情,嘿嘿。”

乔涵一笑了一下,低头看了看地面,一只脚尖不自然地踢着旁边的书架墩,双方一时都想不出什么话题,场面有点甜蜜的尴尬。最终,杨哲打破了沉默,问了一个脑残的问题:“下午……下午准备做什么呢?一直看书吗?”

乔涵一抬起头,洁白的面颊飞上了两朵红云,说:“没什么事情呢?在图书馆里翻书翻的有点发晕,不如……不如现在我们出去走走?”

杨哲站在她面前,只觉得浑身每个细胞都紧张不已,再这样站下去,估计马上就要瘫掉,本来打算下一句就是告别,但她此刻这样一说,让杨哲有着破产之人忽然中了彩票般的欣喜,顾不得与和尚告别,他脚步已经迫不及待地迈了出去,嘴里才答应说:“好啊!”

杨哲和乔涵一走在校园中,因为有了美女相伴,引来熙来攘往的行人的侧目,杨哲心里顿时有一种满足感。他们穿过主楼和绵长的校园绿荫道,来到了冷清的学校东区。午后的阳光发出安详的白,煨着人的温暖,他们穿过那片树林,出了东校门,东校门只有几个冷清的小饭店,饭店后面,便是一望无际的麦田和油菜花田,更远方的高速公路上,隐约中奔驰着川流不息的车辆。东北角有一座矮矮的土山,那里盛开着红云般的桃花。走在油菜花田夹峙的小路上,只觉得被十面埋伏的花香重重包围,五脏六腑里都回荡着蜜一样的馝馞香气。蝴蝶翩跹在黄色的花朵之间,不时地舞过他们的身侧,仿佛在偷听他们说些什么。远处华兰科技大学的高楼此时也成了一种静止的背景,宛如戏台上的布幔风景一般。油菜花绵延开来,如海又如潮,微风轻拂着乔涵一的长发,飞起的发伴随着油菜花的摇摆,分外楚楚动人。

两人缓步走着,像是走入春天的深处。乔涵一一改往日的沉默,好像有许多说不完的话,她手里摆弄着一朵刚采下的油菜花,望了望盛开着春日花朵的远方,对杨哲说:“我的故乡在一个边远小城,那个小城叫藻溪,才十来万人,背后就是伏牛山,那里有一条溪流从伏牛山上流下来,溪流湍急,穿城而过。我小的时候交通还不发达,溪流上有一座石拱桥,溪流上漂满了鸳鸯和白色的鸭鹅,冬天的时候,石拱桥上面满满的都是白雪,我家在溪流的北岸,爷爷奶奶家在溪流的南岸,我经常从这条石拱桥上去我奶奶家吃饭。我爸爸是一个工程师,经常在安徽和浙江那边出差,妈妈又在别的城市一个公司里当会计,从我上初中开始,几乎就是在这个小城独自生活。爷爷奶奶居住的是一个很古老的小院,那个小院是我爷爷的父亲建造的,保存得很好,院门是一个半圆形的拱门,院子里被我爷爷种满了凤仙花、鸡冠花、夜来香……最让我奇怪的是,爷爷还在那个小院里种活了牡丹,据说藻溪这个地方就栽不出牡丹,所以爷爷栽的牡丹成为藻溪城唯一的一棵。牡丹每年的四月份就开出碗口大的红色花朵。夏天黄昏的时候,奶奶就会把我的手指甲、脚指甲涂上捣碎的白矾、凤仙花瓣,用洋芋头叶包起来,第二天早上我的指甲就会变成红色,然后我就吃了奶奶给我炖的鸡蛋羹,高高兴兴地背着小书包上学去。小院的另一边种着萝卜、白菜、豆角等好多菜,秋天的时候,黄色的吊南瓜垂满了整个小院,爷爷还坐在这些花花草草中间读一些古老的线装书……从爷爷那里,我开始接触并喜欢上了诗歌,这也是我高中时候选择文科,并在大学时报考中文系的原因。”

杨哲出神地听着,说:“我想象你小时候,一定扎着两个小辫,眼睛水汪汪的,很可爱。真想在那个时候就认识你。”

乔涵一笑了一下,说:“我小的时候是很淘气的,不过上初中以后就变得不爱说话了。直到现在我还觉得爷爷奶奶家的那个小院是我的精神故乡,每次放假回去,我都会去那个小院里,奶奶还会做我最爱吃的炸菜角。她做的菜角很好吃,里面放满了黄色的蛋花,还有一点韭菜,炸出来的菜角皮上黄中泛着红色,真的是让人流口水。”

杨哲也随着她咂了一下口水,说:“真希望有一天,能够品尝到这个美味。”

乔涵一微笑着,酒窝里仿佛能盛得住一切忧愁,她接着说:“我常常在冬天的上午醒来,听到街道上传来《致爱丽丝》的音乐声,那是垃圾车路过的声音,于是全小城有垃圾的人家纷纷开门,把家里的垃圾出门丢到车上去,直到现在,听到这个乐曲,我还有丢垃圾的冲动。哈哈。然后我从被窝里露出头,看着窗户上结满了霜花,像柏树叶,又像远山。我常觉得那些从天上来的霜花组合的是天上的风景:亭台楼榭、画舫绿水……真可惜它们会在阳光下化去,有那么一段时间,因为阳光杀死了霜花,所以我恨透了太阳。我经常不起床,在那玻璃的霜花上写下一首诗,或是画下一个人的样子。等到我写完一首诗,就能通过玻璃上那些字的笔画看到院子里的那棵榆树上布满了冬日早上黄色的阳光。阳光一缕一缕的,像是黄色丝带缠绕在榆树上。在那个小城,日头不紧不慢地在天上走着,人们不紧不慢地生活着,我周围没有一个人死去或者诞生,让我感到人生真慢,活多久才能长大啊。直到我读大学离开那个小城以后,才感到原来外面世界的节奏是那么快,人在快节奏中,每天有很多忧愁和烦恼,人在烦恼中很快就老去了。对了,杨哲,你的故乡在哪里?我看过你写的诗,我觉得那里一定是一个美丽的地方。给我讲讲好吗?”

杨哲听她第一次不叫自己“学长”,暗示自己在她心中已向不是学长的身份过渡了,不由得心中快慰了几分,他也不由得来了兴致,觉得要是不把古城西村说得好一些,简直就和乔涵一门不当户不对了。他高兴地说:“我的故乡离华兰市有四百里,是一个被文明遗忘的小村庄,那个地方没有山,都是平原,坦白讲,我在二十岁之前,还没有见过山。那里最美的时候是六月份,麦海浩荡,壮观得很。每当麦子收后,骑着一辆摩托车只要不怕撞在树上,闭着眼睛就可以开出几百里去。我所在的县城叫封阳县,那里有一个五千亩的湖泊,湖泊上帆船点点,在湖畔有一个古老的酿酒厂,守着甘甜湖水,背靠辽阔田地产出的粮食,酿出了一种酒,因为这里古称睢州,所以这个酒叫睢酒,据说这种酒必须要酿制一年,我小的时候进城,路上晒满了酒糟,有十来里那么长。每年的八月十五左右,酒厂开始开罐卖酒,酒香萦绕着湖水,那时整个封阳县城都会被一种奇异的酒香萦绕。我所在的村庄叫古城西村,在封阳县城的最南端,有时候冬天刮北风,酒香就从五十里外刮过来,我们村子四下里都是酒香,在外吃草的老山羊闻酒闻得多了,常常东倒西歪地从村外草地上回村……”

乔涵一忽然笑了出来:“真有趣,你每天都能接触到酒分子,是不是酒量很大呢?”

杨哲也笑了:“我从小就闻酒,所以鼻子的酒量大,可嘴的酒量很小。”

乔涵一出神地望着远方,问:“那……古城西村附近是不是有古城呢?”

杨哲说:“古城西村的东面没有古城,只是传说地下有一座古城,不过现在地面上只剩下一垛矮矮的城墙了。我们村子不大,那里的人们世世代代以耕田为生,只是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村子里的男人都去各个城市里打工。总之呢,我们小村庄是一个宁静的地方,没有受到过多文明的熏染。尤其是那里的晚上,我喜欢古城西村的夜晚,皓月高挂,院子里只有斑驳的树影和偶尔几声鸟的啼鸣,静的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站在月光里,就会感到月光像是一件衣服,把人包裹住,耳朵里能够听到几里外的一声鸡啼。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听到我思念的人在我心田上走动的脚步声。如果你愿意,真想带你去感受一下乡村的夜晚。”

乔涵一露出向往的表情,只是颔首不语。

杨哲说:“从你的话语中我感觉你的童年是孤单的,其实我的童年也是孤单的,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母亲历尽艰辛把我养大,这么多年我一直体会着同龄人所没有体会过的酸甜苦辣。”

乔涵一的表情忽然变得忧郁起来,说:“真对不起,勾起了你不好的回忆。但是那些已经过去了,对吗?不管过去多么艰苦,现在我们不是正在美丽的春天田野看油菜花吗?可见命运待我们终归是不薄的。”

杨哲忽然被她这一句话拨动了心弦,是的,不管过去多么困苦,只要前方有更好的风景等待,那么过往历经的所有风雨都是值得的,在幸福面前,过去种种千辛万苦都可以一笔勾销。

两个人说着不知不觉便到了那一座矮矮土山的山麓,这是一座天然形成的土山,只不过山的另一边因为技院的扩建而被需要大量沙土的房地产商挖空,只余下山南一侧,所以侧面看来,像是一个断山。乔涵一忽然指着不远处的山坡惊喜道:“快看!”原来在山的矮坡上,长着两棵并肩而立的桃树,一棵开着粉红色花朵,一棵开着深红色花朵,两棵树的花枝互相穿插,而花的颜色却不同,相映成趣,煞是好看。杨哲说:“这一定是一对被贬下凡的苦命鸳鸯化身的。”乔涵一提议说要登上那山坡,杨哲一马当先,在乔涵一前面,抓住刚发芽的一棵小树攀登了上去,他在山坡上蹲下身来,朝乔涵一伸出了右手。乔涵一只是迟疑了一下,就递出了她的左手,杨哲在接触到她的左手时,只感到手中一阵软绵绵的温暖,那一刻有了触电般的眩晕。杨哲马上定了定神,随着他稍微一用力,乔涵一也顺势登上了山坡。上了山坡后,乔涵一像一个调皮的孩子,笑着跑到两棵桃树那里,掏出手机来,递给杨哲,她站在两株桃树中间,让杨哲给她拍了许多照片。忽然,乔涵一脚下一滑,她低头一看,顿时惊叫一声,惊慌失措地朝杨哲这里紧走几步,杨哲忙过去,只见她好像孩子般用手扯着杨哲的衣角,说:“那……那有一个死东西!”杨哲定睛一看,哈哈一笑:“唉,那不就是一只死猫嘛。没事,咱又不是耗子,不怕。”乔涵一的泪似乎在眼圈中打转:“我从小就怕死去的东西,真的。”杨哲看着她害怕的样子,此刻觉得自己生在这世上的最高理想就是让她不害怕,那一瞬间他真想此生就这么保护她。杨哲伸出脚去,聚拢起周围的枯枝碎叶,把那只猫的尸体埋住,转过身对她笑着说:“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此猫也是很有境界的。”

太阳在西南方发出不再重的色彩,开始把光晕调作微黄,轻轻的下降。杨哲和乔涵一坐在山坡上,看着山下葱茏的麦田和油菜花田,闻着春风馝馞的香气,一时感到人生至美不过如此。乔涵一呆呆地看着山下的风景,忽然眼神里焕发出了神采,对杨哲说:“我出一个对联,你对下联怎样?对出了我为你唱一首我们那里的歌。”杨哲马上伸手扯住耳朵,说:“拉耳恭听!”乔涵一想了想,说出了上联:“天色明媚,惜春光未央,华枝落而魂飞扬。”她说完后看着杨哲,笑的一脸明媚,杨哲低头想了几秒钟,即说:“春意盎然,叹秋露已去,凤羽飞而神彷徨。”乔涵一鼓了鼓掌,说:“那我再说一个,你若对出,我给你唱两首。”杨哲摊摊手说:“舍命陪君子!”乔涵一转过身,思考了一会,即说:“落日西下,忆两情缱绻,人似近而终远行。”杨哲心中一沉,读出了她句子中的悲观,他当即对:“旭阳东升,望二人阡陌,天空远而后同飞。”乔涵一点点头,说:“杨才子实至名归!我只好献丑唱给你听,要是不好听了,你可以捂住耳朵。这是我奶奶在我小时候就教给我唱的,歌名叫《和我去看麦吧》。”说完她望着远方,轻声唱了起来:

和我去看麦 金黄的夏

打捞起诗句 粘住月光吧

面对这金黄的素描 你的容颜抽穗了

你指了指黄色麦海上的西天晚霞

你说天黑了 给你一条路

快快回家吧

和我去看麦吧 黄昏的夏

飞出油墨画 化作你指上的金盏花

西风起来 你的麦海起浪了

布谷鸟站在榆树巅 我们站在麦海岸上

你说你忽然说不出话

原来我们被月光淹没了

和我去看麦吧 永恒的夏

从开合的天边 走向红叶天涯

身边这苍黛中的村庄 在黄色的麦穗下埋藏了

为了如水的夕光中如花的你

我写出斗大的诗歌 排列在方块交错的麦田

从那边经过的晚风看到过

偷笑着告诉你:去看吧

和我去看麦吧 我们的夏

乘着云朵 去寻找那片炊烟吧

家在夕阳深处 母亲在麦香中遥望

趁着星辰未上 月光在麦穗上彷徨

迎着斜飞的杨花

朝家的方向飞舞

歌唱吧

她唱着,脸上带着神秘而唯美的笑容,好像此刻所站立的,是高达几尺的舞台,面对的也不是葱茏的麦田和金黄的油菜花,而是不计其数的观众。她的歌声有着孩子似的甜美,每一句都像一缕蜜意流淌过心田。一曲唱完,她美丽的脸上已经如桃花般绯红,世间万种风情皆可造作,唯独羞涩表演不出,她唱完最后一个字,脸上的羞涩就像一个五岁女孩表演完节目渴望大人夸赞的憧憬,当真是人比歌声更要醉人。杨哲鼓掌赞道:“真好听!声音甜美,歌词也很优美。”乔涵一如水般的眼眸悄悄瞟了一眼杨哲,歪着头问:“真的?”杨哲重重点点头,她高兴起来,说:“谢谢你,那我可以再唱一首吗?”杨哲此时就像刚吃了一个天上掉下的馅饼,又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中了一次,忙重重地点点头。乔涵一又重新把目光投往远方,唱道:

在天色将晚的时分你说你要回家

我打马送你到夕阳下

晚风知离愁春来花迟发

白马悠闲芳草岸 你带泪晚霞

在天色将晚的时分你说你要离去

在无边暮色里白露如何沾你衣

犹记得你今朝双眸 曾看彩云归

怎消得我手抚七弦桐 目送你归去

假如你明天还记得那天边的夕阳

那么在分离的日子里我就会像夕阳一样无恙

杨柳参差白水岸 你骊歌轻唱

飞鸟驮离愁 日边长路孤

假如你在今夜会想起傍晚送你的白衣少年

那么今朝寒夜我将带着光荣的笑容飘零天涯

风动桐花朵 花下年华飞

我书剑挂锦帆已到天涯

独酹江边等 潇潇夜雨下

此时,夕阳已经幻化为一个杏黄色的玉米饼,温柔地贴在天空的锅炉上。天地间一片苍黄,像多年来诗歌里营造的世界。杨哲看了看身边的佳人,只想今生到此为止,夫复何求?

当晚,杨哲回到宿舍时,只见全宿舍的人竟然齐聚,都围坐在宿舍中间的方桌前,怪笑着看他,最为怪异的是泡面竟然也放弃了千年不变的电脑前姿势,和众人坐在一起。杨哲不由发了毛,问:“干……干吗?”色鸟抽着烟,奸笑着说:“等你啊!玉环啊玉环,你可不地道,你这可是被窝里尿滴沥——闷骚啊!你这平常都号称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当你还真的守身如玉呢,谁知道你小子哑巴逮驴——闷逮啊,我们几个可是从吃过饭就坐这等你,闲言少叙,你小子赶紧给我从实招来!”杨哲狐疑说:“招……招什么?”臀s再也忍不住,站起来说:“这小子可真能装,我都替你累了,这么大的好事,他还真能沉住气,咱们每天都在宿舍谈论小乔小乔的,他连个屁都不放一声,咋能想到这小子已经展开行动了!”和尚也说:“玉……玉环,这要是在……在以前,你小子这……这心理素质,能够……建立一个地下党了!色鸟说:“学生会的已经有人给我汇报了,说在今天下午一点五十六分,小乔和你向着学校东门走了,你小子还在这装大瓣蒜!兄弟们,上!把钱包掏出来!”言毕,四个人一拥而上,在杨哲的救命声中,臀s手拿着钱包出去买啤酒和下酒小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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