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07
天色有些暗了,涯顺着山路一路走向远方,黑色的布靴上是凝固的血渍,左肩巨大的创口缓慢却持久的流失着生命的力量,若琳凤就跟在数百米后,她背着双手低着头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那脚下一路延伸向前的血迹上,斑斑点点像是不该在这个季节开出的花,她那裸露在外的脖颈像是温润的玉脂却比脚下的积雪更加寒冷,半开阖的双眸毫无情绪,忽然她的睫毛一颤,依旧保持着这个动作问道“为什么美丽的东西总是会让人们联想到死亡,而不是生命或者是希望?”
问题应该有人回答,可是跟着若琳凤的两名黑衣人并不作声,他们知道若琳凤要的不是答案,因为很多问题都没有答案,但是显然慎独城的公主并不这么认为,她穿着一身雪白的斗篷这斗篷上满是绒毛看上去就极其暖和并且显得富贵,兜帽下,那张绝美的脸庞隐藏在黑色的阴影里,偶尔借着积雪的反光能望见兜帽里一双极力遮盖着兴奋与刺激的双眼,听到这个问题,她先是一愣随后认真的说道。
“因为生命消逝的瞬间本就是世间最美的一刻,正所谓每逢繁华必感凋零,这个道理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的。”她的语气就像是在评论一件绝美的艺术品。所以认真,然后显得严谨。
听到这个答案也或许是公主严肃的语气,若琳凤忽然停下了脚步仰起头来认真的沉思了起来,若琳凤停下了黑衣人便停下了,公主虽然有些不满甚至感到急躁和不耐烦却也只能停下来。
片刻后若琳凤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对这个想法并不赞同还是不置可否而公主的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涯的脑海里充斥着失血过量后的眩晕,自小在山中长大的他在很多情况下都要依靠自己去解决生病的问题,因为找郎中的费用他和她的母亲承受不起,他不知道那遥遥跟在自己身后的姑娘为什么不干脆的杀了自己,或者她是为了满足某种残忍的快感,但是既然她们始终只是跟在身后,那么他现在首先要解决的是肩膀上巨大的创口,否则,用不了多久过量的失血就会让他暂时性休克,然后死在这个寒冬里。
但是显然他的运气并不怎么好,即使视野寻遍了四周他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可以用于止血的植物,他惨笑一声,继续向着有限却又无限的前路走去,脚下噗噗响起的踩踏积雪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是那么悠长,那么华丽。
就在涯的视野越加模糊甚至他的视野中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的时候,眼前忽然发生了令他始料不及的绝望。那是一个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的女孩,身上裹着厚厚且脏兮兮的黑色毯子,双脚穿着陈旧而且明显不合脚的布鞋,略显枯黄的头发随意的“散”在肩上,她就那么撞进了涯的视野,然后涯晕了过去……
那女孩见状迅速上前,极其快速的将涯背在身后,那小小的身躯在这一刻爆发出了极不相符的力量……虽然如此,却还是不够强大只能勉强半拖着涯用慢跑的速度前进。
百米后遥遥跟着的若琳凤忽然抬头望向前方,她双眼眯起认认真真的望了一眼然后那妩媚的红色唇角微微上扬,她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就此扎营。
慎独城的公主见状再也无法忍耐阴郁的脸上快要滴出水来问道“你究竟想不想杀他?”
若琳凤就地盘膝坐下,黑衣人则从背后取下一个黑色的画轴,然后用力展开,这画轴看似不大,却在黑衣人甩开以后足足有数十米远两米宽而画轴两侧的金属轴则被黑衣人抽出,然后猛然一甩便硬直的宛若钢铁。
两个黑衣人相互忙碌着,转瞬间一顶巨大的黑色帐篷被二人合力搭建起来,直到此时若琳凤才开口道:“山下早已经被重兵包围,李家不久也会赶过来,以涯的状态莫要说是逃命,现在就连活下去都成了奢望,与杀他这件事比起来,我更好奇会有多少人帮助他,然后我会毫不吝啬的实践我的诺言……”
山上半山腰处大概住了百户人家,村民大多以打猎为生,良田出产的稻米也仅仅足够上缴给慎独城的贵族大人们,因此这个半山腰上的村子靠着山里密集的山林以及充沛的野物却也能够勉强度日,虽然勉强却也因此感激,因为在这个年代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勉强的活着,这个村子有个和大山一样的名字,叫做岷山村。村里人口过百多年来生活始终平静如一,除了那一年……
那一年的冬天,天气比今年寒冷的多,天空里飘着的雪花都是锋利冰冷的,村里的人准备好了整年的粮食,以及近日积攒下来的木柴和野物,健壮的汉子围绕着装载货物的马车就像是满怀希望般下山入城,粮食是交给城主大人的税金希望则是用来交易的木材与野味,队伍里跟着个姑娘,年龄不大穿着不合时节的单薄衣服,通红的双手不停摩擦着,仿佛这样便可以活过整个冬天,但她的双眼是明亮的她望着马车上一捆数量不小的木柴好像看到了未来十年的美好。是啊,一个失去了父母的孤儿还要独自抚养一个小自己六岁的妹妹,那么唯独活着,本身就是美好了。
这一次妹妹没有跟来,天气太冷,她舍不得,好在贫苦的日子让姐妹俩学会了依靠,也学会了坚强与独立。他们进城了,傍晚的时候又回来了,这一次队伍里却没有了姑娘的身影。
妹妹慌乱了,她跑遍了整个村子,询问了整个村子的大人们然后换回了村里人羡慕、嫉妒以及怨恨的目光,他们告诉妹妹,姐姐被城主的千金看中便带回了府邸或许用不了多久,她就会穿着精致的衣裳,来接走妹妹,但是妹妹被没有因此平静下来,恐惧如潮水般淹没了她的内心,这是相依为命血浓于水带来的感同身受。
一个冬天又一个冬天过去了,妹妹没有等来姐姐,却等来了村里人的同情与怜悯,从那一年起妹妹给自己起了一个新的名字,仇。
这一年的冬天终于又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情,慎独城的城墙塌了,威风的骑兵老爷们像是一摊被剁碎的肉馅堆在城外的平原上,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一柄剑。山腰上的人看见了,就如他们现在躲在门缝后,窗户边看着那个叫仇的姑娘背上的那个少年的眼神一样,是恐惧和一些隐藏极深的畅快,他们认出了仇,同样也认出了崖。
所以当仇吃力的将崖背进里村子边缘的小屋里以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焦虑,他们彼此走动交头接耳最后聚集在了村长的家里。
人群里走出个精壮的汉子,打着补丁的棉袄掩饰不了结实的身板,此时他皱着眉头,望着从里屋出来的村长,开口道:“二叔,丫儿那姑娘把那煞星背回来了,这岷山下现在是被官兵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明显是冲着那煞星过来的,现在他们还没上来搜山。但是一会他们上来了,发现是丫儿救了那煞星,只怕……”。
男人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会发生些什么,甚至以及有些妇人开始低声哭泣起来。
老村长早已年过七旬,但挺直的腰板和硬朗的身体依旧让人看的出年轻时绝对是个打猎的好手。
村长闻言眉头紧皱,问到“那你觉得该咋办?”
“要我说为了村里百十口人命不如……”说着男人眼里涌起一股杀气作了个么脖子的动作。
老村长眉头一挑忽然反手一个巴掌打在男人的脸上“李二啊李二,丫儿见了你好歹叫你一声叔叔,你说这话心里就不会亏的慌!?”
“可是!村长!”男人刚要说话,却被村长挥手制止。
这个年过七旬的老汉望着村里的男女老少,他们有的恐惧有的愤怒也有人同情,但究竟是同情自己还是同情那个姑娘就不得而知了。
老汉活了一把年纪早已看透了人心,他明白复杂的情绪最终只会酝酿出人性的疯狂,压是压不住的。
于是他对着全村人用尽力气的喊到“丫儿闯了大祸,为了村里百十人口的命,丫儿与那煞星是一定要交出去的”说到这里人群中满是赞同的附和与安心的叹息。
“但是!丫儿是咱村里的,是大家伙的晚辈,俺不知道丫儿为啥背那煞星回来,现在事情发生了,作为长辈我们帮不了啥忙,丫儿命苦,依俺看,不如就让丫儿待上这一晚,全当村里老少最后送她一程了,你们看咋样?”
村人安静了,片刻后人群中传出或低沉或尖锐的喊话声,他们在说这些年姑娘的好,以及姑娘的苦,然后纷纷认同了老村长的提议,然后他们叹气似是惋惜就像是这样做了,便已经是为那姑娘付出了一切,然后他们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去并且相互安慰,人群离开了,老村长独自呆坐在屋里,皱纹更深了他叹了口气便像是老了十岁。
若玲凤忽然抬头凝视着远方,片刻后嘴角涌上戏谑说到“子夜时分全员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