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睿东抱着淑遥下了马，淑遥还是没有醒，整个人看起来疲惫至极。他将她放在床上，伸手握握脉象，极其紊乱。自己也不是很通医术，只好将她安置好，为她盖好被子。
昏暗的烛光照着屋子，樊睿东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初遇时，再相遇时，直到现在，她一直是坚强的、有力的、不依赖别人的。而此刻的她，脆弱到了极点，一点点小伤就能把她彻底摧毁。她就那么静静躺着，像个易碎的瓷娃娃，惹人怜爱。樊睿东不禁倾下身子，想仔细看看她。正在此时，房门“砰”地一声被人踹开。
“樊睿东！”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胸膛就结结实实地被人抡了一拳，让他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而来人已快步走到床前，握住淑遥的手，哭了起来。
“绘馨？”睿东迟疑地喊了出来，“你？”
“你是怎么照顾我家小姐的？”绘馨哭着回头向睿东吼道，“要是小姐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会放过你！”说罢，又拉着淑遥的手哭起来。
“好好好，是我的错，”睿东快声说道，“现在还是先找大夫疗伤，等伤好了，你再责罚我也不迟。”
“要是大夫疗不好，我绝不会放过你！”绘馨气的跑出去了。
“哎，绘馨！”睿东急急喊道，又回头看着淑遥，叹了口气。
“樊将军，大夫来了。”门口的卫兵进来汇报。
“快让他进来，”睿东站起，“大夫，请您看看。我刚刚探了探她的脉息，有些紊乱。会不会出什么事？”
大夫走近，诊了诊脉息，点头道：“夏将军的脉息的确有些紊乱，她受了点内伤，而且由于作战劳累，精力不济。所幸，伤的不算严重，没有伤及脏腑。只要好好休息，喝一些补血的药和安神的药就可以了。我现在就去抓药，然后让人每天熬些药给她。”
“没什么大碍就好，”睿东站起来，“多谢大夫。”
“嗯，”大夫捋捋胡须，“夏将军，似乎还得了一种病。”
“什么病？”
“一种边关将士常患的顽疾。这病是吸入过多的烟尘所致，按理说，夏将军这么年轻，不应该会得啊……”
“你是说，那种咯血症？听说这种病很难治。”睿东看着淑遥。
“老夫怀疑就是这个病，这病得抓紧治，不然……”大夫叹了口气。
樊睿东心里一寒，眼里盛满寒冷的光，仿佛这个世界被冰冻住了，没有了一丝温暖。
淑遥缓缓地睁眼，身上的伤还未完全痊愈，令她不禁轻轻呻吟一声。而耳边立刻传来绘馨的声音：“小姐，你醒了？你吓死我了！”紧接着，整个人被紧紧抱住，让她差点喘不过气。
“绘馨……我没事，”淑遥挤出一抹笑容，“你再不放开我，我就要被你勒死了！”说着，轻轻推推绘馨。
“啊，小姐对不起，”绘馨连忙松开她，端详起淑遥的脸色，“小姐觉得怎么样？你的脸色还是不怎么好呀？”
“我感觉好多了。你别担心，很快就会好的。”淑遥语气轻松地说。
“下次小姐不能这么任性了，我们还是回汴京去吧，这里会有人接管的。”绘馨扶她坐起来。
“好，我答应你，下次不会这样了。”
“小姐！”绘馨又抱住淑遥轻轻抽泣起来。
“绘馨……”淑遥轻叹一声，抚抚她的背，“没事的……”
房门被轻轻地叩了三下，接着房门打开，樊睿东和一个士兵走进来。士兵把手上的药碗放在案几上就退下了，而睿东也走到淑遥的床前，坐在凳子上。
“夏将军，伤，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体力也恢复了些。”淑遥垂下头，而绘馨气鼓鼓地看向外面，不理不睬的样子。
“绘馨，”淑遥撞撞她的胳臂，“别这样。”
绘馨站起来，端起水盆和毛巾，面无表情的：“小姐，我先出去了。”一眼都没看樊睿东就出去了。
“绘馨是担心我，樊将军不要介意。”淑遥低头道歉。
“我能理解，”睿东温和地说，“你不必道歉。圣上已经得知这里的情况，也知道你得病了，昨日收到圣谕，让你早些回京城休养。这里有我和李副将就行。”
“嗯，我知道了。我也和绘馨商量了，待我能下床行走了，就和她回去。”
“对了，这是熬好的药，你趁热服下。”睿东端过药碗，递给淑遥。
淑遥道谢接过，没想手竟使不上劲，没有端稳药碗，汤药全都洒出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淑遥忙寻出手帕，细细地擦拭睿东的手和袖口。
“没事，我再让他们熬一碗就好了，你先好好躺下。”睿东小心地放好药碗，扶淑遥躺下，帮她掖好被角。
“谢谢你，樊睿东。”淑遥轻启朱唇，定定地看着他。
睿东的身子僵了一下，一下又恢复镇定。他坐下来，也看着她：“没什么值得道谢的，这是作为战友的关心，是应该的。你这个年纪，应当在家学刺绣，好好当一个大家闺秀的。怎么换上戎装，来战场拼杀呢？”
淑遥轻轻笑了：“有何不可？我从小在边关长大，和我爹一起保家卫国，早就习惯这样的生活了。连我爹都觉得我不适合做大家闺秀，做那样的女子，我总觉得缚手缚脚的，不如这样的生活自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而已。”
樊睿东点头：“说实话，我很欣赏你。可惜，我们不能总在一起作战。你的伤若是恢复了，我还是希望再和你一起并肩作战。”
淑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真的？你真的这么想？”
“当然，我希望和你做一辈子的战友，”睿东突然变得伤感起来，“只怕……”
“怕什么？”淑遥好奇地问。
“没什么。”只怕，再也难以见到你了。
“你好好休息，我去叫人再熬一碗药来。”睿东起身。
“嗯，再见。”淑遥笑着。
“嗯，再见。”睿东拿着碗，大步流星地走出去了。
淑遥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他。当一辈子的战友吗？能吗？
中秋将至，皇宫里里外外地忙着准备宴会，人影憧憧。木辰虽每日教慕筠舞蹈，但自己是外人，加上晋王很久没有来找她，反而显得清闲。空闲的时候，她会去那片竹林走走，想起起初相见的点点滴滴，总是伤感无比。自己走了，心里真的放的下吗？漫步竹林，明明宫里有很多地方可以散心，可自己每天都会来这里。到底是为了散心，还是希望能见到他？抑或两者兼之。木辰心里也乱得很。
就这么慢慢走着，也许，时光会治愈一切。等时间过去很久很久的时候，自己就会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这里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了，就该离开了。
木辰靠在竹子上，看见竹子上他用剑刻出的字还历历在目。伸手触摸那些字，温热的，像他手掌的温度。总是会有一别，为何自己还是这么伤心？
身后传来脚步声，轻快的脚步声。木辰不敢相信的回头，看见了今生看到的最美的光景。
直到很久以后，木辰还会回想起这一天。落日的余晖里，柴荣身穿一身白衣，手握着剑，逆着阳光向她走过来。行走之间，衣衫翩飞，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走近了，才看见他精致的五官。和一个月之前见到的没有差别。只是，眼角多了几分青色，下巴上长出了点胡须，看起来疲惫至极。可整个人，看着她的时候，双眸熠熠生辉。
“晋王……”木辰呆呆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来这里。
柴荣凝视着她，半晌才开口：“木辰，不，梦漓。我还是输了。”
木辰在听他喊自己梦漓的时候，脸色变得苍白。又听到他说自己输了，不禁好奇问他：“什么输了？”
柴荣没有移开视线：“我还是，输给你了。那日，我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心里很生气。我气你骗了我，一直骗了我。所以我向父亲请缨，去攻打了南唐。我以为我会暂时忘记你，可我不能！作战的时候，休息的时候，和别的将士讨论的时候，出发的时候，凯旋的时候……我每天每个时辰都在想你，无时无刻地想你！我以为我再也不会想你，因为你欺骗了我。可我，还是输给了你，我该怎么办？怎么办？”说着，他潸然泪下。
木辰还惊讶地站在原地，她没想到柴荣竟说出这番话，他竟然无时无刻地想她。他为了忘记自己而去打仗，让自己受累。木辰想起柴荣之前对自己的温柔，不禁心头一酸，眼泪也落了下来。
“沈梦漓，你哭什么？要哭的人是我！你才是胜利者！”柴荣一把抓住她，语气强烈地几乎失去理智。
“对不起，都是我，都是我的错，”木辰抽泣着，“我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我不该骗你，可我也有苦衷。如果我伤害了你，那你就让我走吧，那样你就会忘了我，一定会忘了我！”
“可我忘不了你！”柴荣抓住她的另一只手，“我忘不了你，忘不了你啊！到底要怎么样，我到底该怎么做？你知道吗，你不在我身边，我连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好。攻打南唐的时候，不知是谁的疏忽，对方竟然知道了我们的进攻路线，设计埋伏夹击了我们，我，差点把命都丢了。没有你在身边，我打仗都心不在焉，回来还被父皇骂了一顿。”
“真的吗？那你有没有受伤？”木辰忙检查他的手臂，“没有受伤吗？（柴荣点头）太好了……我以为，从那之后，你再也不愿见我了。”
“怎么会，”柴荣捧起她的脸，“天知道，我在外面，想你都快想疯了。我怎么会，不愿见你？”
木辰仰起头，望进柴荣的眼。他的眼神永远温柔，永远明亮，有一种力量把她吸引住，不能移开。木辰情不自禁地抚上柴荣的脸，手贴着他的脸，轻轻地抚摸。
柴荣僵了僵，心，却如火焰燃烧起来，体温变得滚烫，呼吸急促起来。木辰看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晋王，你发烧了吗？”
柴荣摇头，抬手握住她的手。木辰被他滚烫的掌温吓了一下，想抽开手，却被他紧紧攥住，任她怎么挣脱也不松开。
“晋王……”木辰被他的举动吓着了。
“木辰，”柴荣低声说，“或梦漓，我不在乎。不在乎你的身份是什么。我只要你，不是要你的身份，你的地位。木辰，我想就像这样，紧紧握住你的手，走完一生。你，可愿意？”紧张地不敢抬头。
木辰红了脸，也低下头，默默地看着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好温暖，好安全。他是那么高高在上，是一朵云，她触及不到。而他，为了她，甘愿化作雨，只愿浇灌她的心田。木辰定定心，看向他的脸。为了她，他差点死在边疆，变得如此疲惫。这样好的人，又有谁不愿？
可是，慕筠怎么办？她若是知道，定会伤心欲绝。
“晋王，可你想过公主、皇上的感受吗？”木辰看着他，“听说，听说公主喜欢你多年，皇上也想你们两个成亲。他们该怎么办呢？”
柴荣抬头，眼角有了慌乱，但他毕竟是晋王。柴荣坚定地握紧木辰的手：“这件事我也明白，我会找时间和父皇、慕筠谈谈的。我今生，已决定只娶你一人，别人都不在我眼里。木辰，我希望在未来，和你一起走过坎坷，和你共享欢乐。我定会尽我所能，护你一世周全。”
“晋王……”木辰又哭了出来，“我何德何能，让你为我一人这么做？我不愿你因为我受到伤害，可我却无法忘掉你，无法停止思念。你这样做，我既感动又担心，我不想你有事！”
“木辰，”柴荣伸手抱住她，“从一开始，我就陷进去了，不能自拔。我有时也在想，到底是什么让你如此吸引我。现在想来，那些理由都是虚妄。喜欢上你，就是喜欢上你。我就像是一扇门，而你能推开它，仅此而已。喜欢上你，爱上你，仿佛只是一瞬间，但又像过了好久好久。而我，想守护你，一辈子。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就是天大的恩赐。”
“晋王……”木辰被紧紧抱住。缓缓地，她伸出双手，回抱住柴荣，“我，也不知道你何时进入我的心。待我发现时，就已经无可救药了。你高高在上，是那么高贵，优雅，你是未来后周的顶梁柱。你有光明的未来，而我只是一个逃难的小女子。我想触摸你，想了解你，可我又怕，离你近了，会带来伤害。我不愿这样啊！”
“我知道，”柴荣抚抚她的乌发，“不会带来伤害的。我说了，我会护你周全。我们，会一直走下去的。你相信我。”
他的声音那么好听，虽然护你一世周全这样的话，有些难以做到。可，谁能想到那么久？他轻轻喘着气，声音紧紧的。原来呵，他也和自己一样紧张，怕不能相伴永久。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她想紧紧握住他，不放开，和他一起走，一起经历未完的人生。就算以后只剩孤灯一盏，有这些美的回忆，也是好的。
“我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我也想，”木辰迟疑了一下，“和你一起走下去，去领略世间的美妙。”
“真的吗？”柴荣惊喜地松开她，看着她。
“嗯。”她抬头，迎上他炽热的目光。
他笑了，笑容灿烂了整个世界。她看着他，对了，他就是她生命中的太阳，永远温暖着她。无论身在何处，都会照拂着她，都会陪伴着她。
“木辰，我爱你。无论日后的路怎么样，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柴荣再次紧紧地抱住她，把头深深埋进她的颈窝，“木辰，我爱你……”
木辰也抱住他，轻轻拍打着他的背：“柴荣，我也爱你。”
晚霞缓慢变化着，最后变成深紫色。天空里时时漂浮着几个云朵，风吹进来，竹叶纷纷飘落。落在两人身上，头发上，也落进人的心坎里。
仿佛过了几生几世，柴荣才轻轻放开木辰。木辰红着脸，低头看自己的脚尖。柴荣就笑了，帮她拂去头上、身上的落叶，而后执起她的手：“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木辰反握住他的手，对他灿烂一笑。
一生一世一双人，从此天涯无明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