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早上吃饭的时候。
少女苏书玉一边吃着自己的饭,一边看着她的两位姨妈吃饭的狼狈样儿。
她的大姨,那个胖胖的中年女人,大名苏大兰,这贫民窟里住久了的人都称她为苏大婆子,她任何时候吃起饭来都好像整整一年没吃饭似的狼吞虎咽,生怕吃了这顿没下顿似的,三下五除二,就把她碗里的饭菜解决了。
她的小姨,那个瘦瘦的中年女人,大名苏小兰,别人都称她为苏小婆子,任何时候吃起饭来都好像已经不停地吃了整整一年的饭似的细嚼慢咽,一副对她面前的食物完全没有食欲的样子。对饭菜七挑八挑之后,把筷子一放。那意思是,这次的饭菜又不合她的胃口了。
两人的性格也和她们的长相一样。
大姨粗枝大叶,忘东忘西。
小姨精于算计,掂东挑西。
虽然两人有这么多相貌及性格上的不同点,然而她们的相同点也不少,比如,她们都视财如命,都欺软怕硬,都笑贫不笑娼,都爱听好话爱戴高帽。应该说,H城的小市民们所应有的那些无伤大雅的缺点,她们一样不少。
她们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共同点,那就是,包打听。
只要是出现在她们身边的人,如果她们不把人家的家庭情况,姓甚名谁,所做何事,收入几何等等她们感兴趣的事情问出来,她们就绝不会放过他,如果有人在她们面前隐瞒了什么不可说的事情,她们就极其不舒服,仿佛别人向她们隐瞒的秘密造成了她们的心理上的不得了的损失似的。
所以,她们两个一辈子也没有把自己嫁出去,不管哪个男人和她们接触了一阵子之后,都吓得逃之夭夭了。
在她们到了三十五岁以后,她们不得不接受了一个现实:她们成了老处女,而且将永远是老处女了。
她苏书玉是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不得不和这样的两个人相依为命。
然而苏书玉转念一想,这两位姨妈虽然有着上述诸多缺点,优点却也显而易见。
比如,她们都富有同情心,比如前些天,她们就把自己积蓄的一大部分,借给了和他们同住在这个贫民窿已经有几十年的老邻居。
她们还收留过在街上遇到的流浪狗。
还有一次,她们拿了一张百元大钞给了街上的一个流浪汉。
她的两位姨妈的品行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她们虽然有诸多的性格上的小毛病,但却没有丝毫品质上的问题。
苏书玉想着想着,又想起以前的这个家。
曾经,在苏书玉从小到大的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家里的情况就一直是这样的:一对老父母,三个未嫁女,一个无父幼女。
她妈妈也和两位姨妈一样,一辈子没把自己嫁出去,不过和她两位姨妈没把自己嫁出去的原因不同。
她是和一个钢铁厂的工人谈了场恋爱,结果那人还没和她结婚,就不得不离开H城,奉父母之命,回老家种地去了。于是,她一夜之间成了被背叛者。
她妈妈在那人走后的第七个月把她生了出来。她的那位爸爸亚根儿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妈妈在受过这次情伤后,再也不愿意嫁人了。
她外公外婆显而易见地受到了灵魂上的伤害。因为自己的三个女儿,没有一个能使自己面子上有光的。因为这个,他们平时也懒得去别人家窜门儿了。
她妈妈在她十五岁上高中那年去世了。她外公外婆在之后的两年内也相继离世了。从此,她就和她的两位姨妈,相依为命了。
她妈妈去世两个月之后,也就是在她高二那年的下学期,她就辍学了,虽然她成绩不错。她的辍学倒不完全是因为她妈妈的去世,而是因为她的外公外婆相继地生病了,家里实在不堪重负。辍学之后,她就开始和她姨妈们一起摆摊了。
***
吃了早饭。
三人在家里等待常帮她们联系临时工的许姐打电话过来。
因为她们摆摊是从傍晚开始的,所以白天经常接接各种临时工的杂活。包括发发传单,清除绿化道的杂草,或者其它杂活儿。这位许姐的电话,她们还是从一位邻居那儿得来的。
眼看着等到了九点多钟了,许姐一直没有打电话过来。
三人知道,今天的额外收入,又泡汤了。
这时那位胖胖的中年女人——苏书玉的大姨,苏大婆子,对她的两位至亲说,“既然今天没事干,我们去帮帮隔壁新来的那个年轻人吧。娟姐那儿半年没住人了,够他打扫的。帮他也算是帮娟姐了。”
这时那位瘦瘦的中年女人——苏书玉的小姨,苏小婆子,附和道,“他刚来这儿,可能挺不习惯的。我们去看看。”说完,顺便问了下苏书玉,“书玉,你去不去?”
苏书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我才不去呢。”
她太了解她这两位姨妈的性格了,要去帮助人家是假,探听人家情况是真。她们昨天就对他格外好奇了,今天她们要不去问问的话,会把她们憋出病来的。
她的两位姨妈见她不愿意去,也不拉她,两人一前一后地去了隔壁那个院落里了。
到了那边后,两位姨妈见院落里没有人,就上楼了,她们在二楼西边的房间里找到了那个年轻人。
“你看这房间脏的,也不知道你昨天晚上怎么睡的,我们帮你扫扫吧。”苏大婆子说。
“对,昨天太晚了,我们也没来看看,今天才有时间过来。”苏小婆子说。
那年轻人吃惊地看着她们,说,“不用你们帮忙了,我自己会打扫的。”
两位姨妈见状赶紧不由分说一个拿起了房间角落里的扫把,一个拿起了抹布。
苏大婆子说,“这哪行呢,这房子是我以前的邻居的,也就是你房东,我们和你房东是老邻居了,我们关系好着呢。”
年轻人脸上闪过一丝阴郁的表情,好像在说,你们和房东关系好关我什么事儿,这是攀得哪门子的亲戚?
苏小婆子见他一副不愿意被人打扰的表情,劝解他说,“你看你一个人在外面,多孤单啊,这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你别见外。”
两人也不管这年轻人同不同意,就打扫起卫生来。
年轻人只好由着她们了,他还没见过这么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既然她们非要帮他打扫卫生,他何乐而不为呢,至少不用自己动手了。
哪知道那位胖中年女人一边打扫卫生,一边摸摸他昨天从箱子里放在一个架子上的几件衣服,包括西装和衬衫,甚至连内裤也摸了一下。
他一阵反胃,只好别过脸,心想,这些衣服都得重新洗了。
苏小婆子见他坐着没事可做,问他,“你是哪儿人啊?”
年轻人说,“就是本市的。”
苏小婆子又问,“叫什么名字啊?”
“高凡。”
苏大婆子这时插嘴说道,“你是本市的,那怎么不和家里一起住,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了?”
这时自称高凡的这位年轻人不吭声了。
苏小婆子接着她大姐的话说,“是啊,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家里人呢?”
年轻人仍然不吭声,只点了一根烟,下楼去了。
苏大婆子苏小婆子打扫好卫生后,也没见这位年轻人上楼,在她们下楼去以后,在院子里发现了他,他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她们本来还想问他其它的话的,比如,做什么工作,收入怎么样,有没有女朋友,等等等等,但现在没好意思再问,只把楼下的院子扫了一下,回隔壁自己的院子了。
她们临走前没忘记和他说了声,“都打扫好了,现在你住着干净多了。”
那位年轻人对她们说了声,“谢谢。”
然后上楼了。
书玉的两位姨妈回来后,一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就开始对书玉说了她们在隔壁那儿发现的细节。
苏大婆子说,“这年轻人可真讲究,衣服都摆得整整齐齐的,挂在放在一个架子上。那西装看起来笔挺笔挺的,一点纹路都没有。”
她妹子,苏小婆子说,“还有他正穿着的鞋子,一尘不染的,这哪像走路的鞋子,他不用走路的吗?”
说完,看了看她自己的鞋子,上面有着不知哪儿蹭的洗也洗不掉的污迹。
苏大婆子说,“还有,我们问他家里有什么人,为什么不和家里人住一起,他也不说。”
苏小婆子说,“可不是吗,他就只给我们说了他叫高凡,家是本市的,就再也不理我们了。神神秘秘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都没打算让苏书玉插话。
苏书玉这时好奇心也被激发了起来,问,“他既然这么讲究,你们看到他穿的衣服都什么牌子的没有?”
这时她大姨说,“有好多牌子,我只记得一个什么TOMFORD这个牌子,其它的没记住。”那几个英文,她是读成这样的:特,哦,馍……。她不知道它们的英文读法。
苏书玉知道她的意思,于是打开电脑,输入TOMFORD在网上一查,发现这是一个奢侈品牌的衣服,西装都是上万的,衬衫也要好几千,把她吓了一跳。
苏书玉对她的两位姨妈说,“你说的这个牌子的衣服,得好几万。”
她的两位姨妈都张大了嘴巴,齐口同声的说,“什么,好几万?”
苏书玉托着腮想了半晌,说,“这个人要真像看起来这么有钱,那怎么会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所以,还是我昨天说的,他是想装成个富家公子哥吧,故意把自己打扮得像个绅士,指不定那些衣服都是哪个路边摊买来的仿冒的呢。”
苏小婆子说,“你一说还真有可能。”
苏书玉说,“不是可能是一定,要不然你们问他家里有什么人,他为什么不敢说,不就是怕露出马脚嘛。他之所以这样打扮自己,说不定是想骗哪个姑娘,说自己是个什么什么富家子弟,现在住在这里纯属迫不得已。电视上的这种故事,还少吗?”
她大姨说,“你的意思是说,他是个骗子喽。”
苏书玉说,“那你们觉得呢?一个租住在这种地方的人,买得起那种奢侈品牌的衣服吗?一件衣服都够他好几年的房租了。”
两位姨妈听闻,都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对她的观点大为赞同。
想到那架子上放的都是仿冒的衣服,两位姨妈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鄙夷的神色,当她们帮他打扫卫生看到他架子上那些整整齐齐平平整整的衣服的时候,以为遇到了一个绅士,没想到,到头来竟然是个假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