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怪秦啸尤纳闷,这两天庐州府上动静闹得也不算小了,可司空念他们却压根不知道,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在这庐州城中。
事情还要从前一日司空念离开卫府后说起。
他一路盘算着朝同来客栈走去,没一会儿便到了,却见方恒轩正坐在楼下等他,一边还坐着换回女装的金巧儿。
司空念暗想,这倒稀罕,堂堂御史台中丞不是向来不屑与权贵为伍么,怎么如今倒和恒轩同坐一桌了?
“你可回来了。”金巧儿板着个脸故作严肃道,“在卫家吃香的喝辣的,方少爷就扔下不管了?”
司空念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是什么风,竟把御史大人都吹来等我了?”
金巧儿立马换了张脸,扮着调皮道:“有人不是要差我洗裤子么?”
司空念轻叹一声,装作没听见,又问方恒轩道:“昨日可好?”
“我也不是小孩子,司空兄多虑了。”方恒轩道。
“那就好。”
“现在整个卫府都已将你当做是自己人了?”金巧儿问道。
“暂且来说却是如此,不过秦啸尤势必会将昨日之事汇报给卫扬,等卫扬的回信到了庐州,我们的行动与身份也就包不住了。”司空念本想责备几句她的鲁莽,又见她单薄柔弱,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
“倒也不用那些个日子了,现在我们便出城吧。”金巧儿说道,语气里透着自信。
“啊?”司空念始料未及。
“有机会再跟你慢慢解释。”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本是一人前来办案的,现在凡事行动却偏偏要先想着与他一起,难道只是简简单单的因为想找个帮手?
司空念有些犹疑,这计划转变得有些过于快了,再说她什么都没有解释,又怎么知道这次她是不是像昨日那般鲁莽了呢?
“信不过我?”金巧儿走了两步看出了他的迟疑。
“倒也不是……只是……”司空念支支吾吾。
“你终究还是信不过我。”金巧儿赌气道。
“我哪有……”司空念也急了。
“分明就是有!”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边方恒轩看着倒是直乐呵道:“你俩也别争了,眼下不是打情骂俏的时候。司空兄,金姑娘打探到了田陆的下落,打算与你说一声。只是那地方离庐州城有些距离,她担心来回路上耽搁了时间,我一人留在庐州城中尚有隐忧,故而建议我们一道前往。”
“这样啊……”司空念明白过来。
“哼,觉着我会害你不成?”金巧儿撅着小嘴瞪了他一眼。
“没啊,你这,早说不就完了么……”司空念觉得自己委屈。
金巧儿本就是想试探试探他对自己的信任程度,却得到了个失望的结果,气不打一处来,也不好怪罪谁,只好自顾自走了出去。
司空念与方恒轩识相地跟在后面。
“司空兄。”方恒轩小声唤他道。
“嗯?”
“阅尽天下奇书,却有一本书是怎么也读不完读不懂读不透的。”方恒轩笑道。
“嗯?……哦……你说的是女人么......”司空念明白过来他要说什么,悻悻地跟在后面。
三人坐着马车,出了庐州城,直向西去。
“金大人,金大人。”司空念故意与金巧儿搭话。
金巧儿白了他一眼道:“喊本大人做什么?”
“金大人可是从小颜嘴里得到的田陆的下落?”司空念心里还在盘算着来龙去脉。
“要你管。”金巧儿不理他,“带你同去就不错了,问那么多干嘛啊?”
“我愿为大人分析一下这消息来源的准确性。”司空念道,“若是大人听信了别人的谗言,我们扑了个空就……”
“本大人有那么蠢吗?”金巧儿装作一副气鼓鼓的样子道。
司空念见她这副模样甚是可爱,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不过他心里也猜到了几分,说到底,小颜和金巧儿之间一定有着某种关联,而那天卫府要审的那四个青楼女子中,应当正是小颜知道田陆的秘密吧。
车行了有半日,到达天石村差不多已是将近傍晚,日薄西山。夕阳的余晖照着乡间的田野,却只见得一片荒凉——大片的田野早已荒废,只有满眼半人高的杂草在风中摇曳。乡间田地里还能见着些废弃了的稻草人或是犁车,远方的房舍却看不到一盏灯火。
“这鬼地方还有人住?”司空念叉着腰眯着眼,有些失望道。
“来都来了,探探再说。”金巧儿心里也有些没底。
“先安顿好方兄吧。”
司空念继续驾车前行,到了房屋密集的地方,依旧见不到一个人影。
“真是可惜,村民们都走光了。”司空念叹道。
“好好的土地,为何都要走呢?”
“这里隶属于卫家的封地,徭役赋税高于别处不说,卫家历年还四处放着高利贷,渐渐的土地便都被卫家侵吞了,乡民要么选择逃亡,要么就被抓去卫家做苦力了,要不然你以为卫家在私盐坊劳作的苦力是哪里来的?”
“哦?没想到司空公子对此地的民情竟了如指掌?”金巧儿反问他。
司空念发觉自己说的太多了,便闭口不言。他还不想与她提起自己的过去,却不料方恒轩抢先说道:“金姑娘有所不知,司空兄原本久居这庐州附近,自然对此地熟悉。”
“哦?”金巧儿有些意想不到,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是,要是此人以前便长住京城,如此好的身手自己肯定也会有所耳闻。
“实不相瞒,”眼见着纸里包不住火了,司空念干脆大方地说穿了,“在下曾经居于庐州郊外南宫阁之中数年,故而对此处颇有些了解。”
“南宫阁?!”金巧儿露惊讶状,音调提高了几分。
“怎么了?”
“没……没事……”金巧儿支吾着转移话题,“那个,你速速找个地方安顿好方公子吧。”
司空念也没多去想什么,这朝中旧事向来错综复杂,他只知道南宫阁与卫家有些纠葛,倒是不曾听老阁主提及过御史台啊。
进入村落中,三人才发现这就是个荒村嘛,早已完全被遗弃了,屋子一间接着一间破败不堪,静悄悄没有一个人影,又是日落时分暗了光亮,身处其中让人不寒而栗。好在方恒轩还算勇敢,司空念给他找了个藏身的地方他便毫无怨言地躲了进去。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方家三少爷向来以文人的气节自居。
司空念与金巧儿翻身上屋,放眼望去,只见一座座荒废的屋子与一片片无人问津的田野,烛火也不见一盏,该从何找起呢?
金巧儿倒不慌不忙,左看看右望望,看似还挺有头绪:“哎,你帮我找找,据说有个山丘上都是坟头。”
“坟头?”司空念摸不着头脑,“大晚上的,找坟头做什么?”
“叫你找你就找啦。”
两人一前一后四处奔走,虽漫无目的但好在有个伴儿,一如那个圆月下的晚上。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他们才找到那片坟头山,不过是个小土坡,却密密麻麻布满了坟头,还能看见几处幽幽的鬼火跳动。
别看来时金巧儿耀武扬威的,此刻她已经彻底怂了,躲在司空念后头还不忘拉着他的袖子。刀光剑影是见惯了,却见不得这神神鬼鬼。
司空念倒是淡定,还不忘凑近了一个个坟碑细看,看了几个后总结道:“这个村里姓田的还真是多啊。”
“赶紧找活人啊,你管死人干嘛?”金巧儿走背后催他。
“哎,来也是你说来的,来了还不准我看看了?”司空念这才发觉,小丫头片子不知何时已躲在了身后,暗暗觉得好笑,一把将她捉到前面来,双手搭着肩膀道,“既然你要催,那你带路咯。”
金巧儿瞪了他一眼,嘴上嘀咕着:“哼,带就带!”
嘴上虽这么说,她的腿却是软的,然而话说出去了,又怎能让他看扁呢?金巧儿直愣愣地在前面走着,目不斜视尽量不去看两边的坟头,只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
司空念在后面使坏,故意踮着脚走路,这样即便靠的很近,她也听不见他的脚步声。
金巧儿只觉得越走周围越静谧,明明不再想往前去,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如此又走了几步她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恐慌,突然撒开了脚丫子跑了起来。
这么一出倒是完全出乎司空念的意料,他本以为她会退缩会转身来求自己,没想到她一股脑儿窜了出去。
司空念暗笑她胆小还逞什么强,刚要起步去追她,却听见她的一声惨叫传来:
“啊!——”
司空念不知她遇上了什么,连忙疾步跟了过去,只见得前方地上有一个几尺见方的大洞,因为正巧是拐弯的地方,金巧儿跑的急没注意一个失足便掉了下去。洞口狭小四壁光滑,只能借着月光依稀看见下面金巧儿痛苦的表情。
“哎,你突然跑什么跑,你看,出事了吧。”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让我走前面,还要吓唬我!”金巧儿在下面大声抗议。
“看来没什么事儿嘛,嘴还挺硬。”司空念逗她。
“你……”金巧儿语气立马软了,“你快想法子拉人家上去!”
“这边怎么会有这么深的一个洞呢,奇怪……”司空念蹲在洞口像是在自言自语。
“都什么时候啦,臭司空!快点拉我上去!”金巧儿见他无动于衷,便着急了。
“哎,你先别急啊,你看看底下有什么!”
“哎,臭司空!感情掉下来的不是你!这破坑下面能有什么呢!有我也看不见啊!”金巧儿干着急。
“周围摸摸看!好端端的谁会在这边挖一个洞呢?”
金巧儿壮着胆子,抬起手来四处摸索着,这黑灯瞎火掉一窟窿里,就算没遇上个牛鬼神蛇,要是有个蛇蝎鼠虫的也够她怕的了。
然而她摸索了一圈后,竟意外的发现,看似逼仄的一个洞穴,却还有着一条通道通向别处!
“哎哎,臭司空,这里好像还有条通道哎。”金巧儿大声报告着自己的发现。
“嗯……”
司空念正沉思着,忽的听见一个脚步声,忙下意识地转过身来,只见一人手持棍棒,一瘸一拐地朝自己跑来。
好在他转身及时,来人也没什么功夫,三两下司空念便轻松制服了来人,扭住他的肩膀道:“阁下便是田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