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国丕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自己花大价钱请来的一群文人竟没敌过一个年未二十的女子，更没想到原来输给的还不是黛钗，而是那个当初在长安边城外遇见的破烂如乞丐的姬栋！望着浮台之上手足无措还不知道跪下谢恩的姬栋，薛国丕恶狠狠地道：“把最后作诗的那个书生给我叫来！。”
老书生被带到大船上，神情黯然。薛国丕道：“我问你，最后那首边塞诗作的如此精彩，为何之前几首未能达到如此水平？”老书生作揖道：“薛少爷，前两首并非老朽所作，至于这最后一首……说来惭愧，老朽当年曾在两辽边塞从过军，无意中在一处石碑上见到过此诗，当时惊为神作，趁四下无人就将此诗记了，将石碑毁了去。而后退伍从文，本想着靠此诗一鸣惊人，但苦于没有途径，又怕被人发现乃抄袭之作，所以潦倒至今。今日恰好遇到机会，本想此诗能助公子夺魁，可惜还是慢了一步，让那黛钗小姐…啊不，让那叫姬栋的毛头小子抢了先……”
薛国丕恼怒不已，示意他可以滚了。牛管家上前道：“少爷，稍安勿躁。这未必不是件好事啊。”薛国丕正待发问，转念一想，貌似确实如此啊！不管如何，黛钗还是没能拿到那诗魁之名，自己的计划可以说还是成功了，此时再望向浮台上那个身影，好像也顺眼了那么一点。
浮台之上，姬栋茫然无措。全场高呼万岁，恭迎陛下到场之后，又开始高呼姬栋的名字，一时间人声鼎沸，气氛热烈异常。姬栋从未在万众瞩目的场合下站立过，因为在那种场合自己一般不是在受伤就是在出糗，总之肯定是倒着的。皇上带孟王和二位首辅下了紫云楼，慢慢踱步到浮台之上。姬栋再傻也知道这时候该跪了，当即很自然地跪下又很顺口地道：“草民姬栋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一袭朴素深黄袍子的皇上面带笑意，道：“免礼平身吧。姬栋，激动，你这名字倒是有趣，而且竟还是国姓，你祖上可是有皇室宗亲？”姬栋不敢抬头，高声道：“回陛下，草民是一个孤儿，从小无依无靠，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并不清楚祖上何人。”皇上略一点头：“竟还是个可怜的孩子，没关系，我大周不会埋没人才，凭你这一身惊世文采就是直接让你做个翰林也不为过了。怎么样，愿不愿意随朕回宫啊？”
姬栋脑子一团浆糊，难道人生重大的转折点都是这么不经意间到来的吗？他想到了莫语和吴殇，想到了唐门里好玩又新奇的暗器，想到了天选之子和那神秘又诱人的江湖，想到最后，姬栋还是做出了决定，“多谢陛下隆恩！只是…草民还是自觉年龄尚小，而且身份卑微，不够资格进入翰林院。再者说，陛下不是已经赏赐草民一个逍遥郎了吗，草民觉得这样也就挺好了……”
皇上哈哈大笑，笑声爽朗豪迈。孟王在一旁笑道：“傻小子，这逍遥郎也就是个虚衔，只是陛下赏你的荣耀。可这翰林院就不一样了，那可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啊，你可真的想好了？”姬栋下意识地学起了莫语的挠头神功，结结巴巴地道：“啊……草民决定了，还是做个逍遥郎逍遥快活一点比较好。”
皇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姬栋，道：“既是如此，朕也不会勉强你，会后自会有人将赏赐交付与你，你先下去吧。”姬栋正要谢恩，罗贤大学士突然道：“陛下，微臣觉得这姬栋小小年纪且还是个杂役，竟能将边塞之凄苦，老兵之报国雄心如此淋漓尽致地写出来，实在是文采近妖。臣觉得还是验证一番为好。”皇上来了兴趣：“哦？那依爱卿之见该如何验证啊？”
罗贤道：“回陛下，只要让姬栋再作一首老兵思戍之诗，即可证明他真的是诗道天才，我大周的诗坛也就真的是后继有人了。”皇上点点头，问姬栋道：“姬栋，你觉得如何啊？”姬栋大脑飞快运转，瞬间想到了一个办法，当即道：“陛下，诸位大人！在下愿意一试，不过此次大会虽名为诗词大会，可却无一首词现世，在下斗胆，愿当即作一首词，以证清白！”皇上道：“好！拿纸笔！”
江上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姬栋俯身在桌上写了起来，当下议论纷纷。黛钗遥望浮台，有些为姬栋担忧，来福安慰她道：“小姐，憋担心，那叫姬栋的小子看着蔫了吧唧的，实际上聪明着呢。当初在长安城外要揍他时，他那服软求饶叫一个快啊，我差点就笑出来了。”黛钗回忆起当日场景，不禁抿嘴一笑。刚从水里爬上来的王宝石正待发怒，见到玄妹妹这令百花失色的一笑，立时就没了脾气，满脸傻笑地跑进船舱里换衣服去了。
姬栋大笔挥就，沈平忙接过纸张递给皇上观阅。皇上见了这难看得不要不要的字，差点就要动怒，再一看内容，立时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那个谁！你来给场中所有人念一遍！”皇上读完之后大手一挥，豪情万丈地道。沈平忙接回诗词，运转内力使出了狮吼功：“此为姬诗魁大作！词牌名：破阵子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龙吟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这一下，全场终于完全为姬栋的文采折服，山呼海啸般的赞美与掌声响起。许多本不甘心的文人此刻终于服了气，由衷为姬栋喝起彩来。张庸正大学士忍不住高声赞道：“好词！姬栋真乃天上谪仙人！”皇上亦是为姬栋鼓起掌来，道：“你小小年纪且身为仆役，竟能有如此绝世之文才，朕为大周有你这样的天才而欣慰！”姬栋再次谢恩。
孟王笑着对皇上道：“皇兄，姬栋这孩子的赏赐再提不迟，咱们还是先看看接下来的清谈大比吧？”皇上点了点头，走到浮台边缘。此时所有船上的人均跪下高呼万岁。皇上的微服私访是在场大部分人都没有想到的，不少高官开始对一会儿的清谈有了心思，这么一个在圣上面前露脸的机会不说是千载难逢，起码也是难得一见的。庆王从船舱中走出，并未下到小船上，而是直接跪在了甲板之上朝自己的皇兄施礼。江面之上，一个居高临下，却是跪倒叩头。一个仰头望去，却是君临天下。
皇上让沈平代传，先是免了黛钗的舞弊代替之过，又对竹烟的剑舞和诗词给予了赞扬和重赏。“接下来，本应是园会的第二场大比，清谈比试了！但在今日，朕见到了许多的武道高手，心中有感。如今江湖，依旧是江湖人的江湖，纷乱异常却又精彩纷呈。朕曾有意将这江湖变为朕御花园中的一方池塘！但终究因牵扯太多而作罢。今日，朕决定将清谈大会改为比武大会！我大周大好男儿应有治国之才，更应有健硕之体魄！总搞些清谈能有什么用？清谈误国！实干才能兴邦！下面朕即宣布，比武大会马上开始。此次大会拔得头筹者，朕定重赏！”
此言一出，江上炸开了锅，谁都没想到本来君子的动口居然变成了莽夫的动手！而且还是圣上钦定的！许多早已准备在清谈上扬名的书生或长吁短叹或痛哭不止，王宝石大张着嘴巴，神情萎靡几乎落下泪来。窦不争本来正在庆王身后慢慢由跪而起，听闻此言，瞬间站直了身体，拳头紧紧地握着，指甲都已插进了肉里，流出了殷红的血。
庆王听过这儿戏般的圣心独断之后慢慢转过了头，淡淡地对窦不争道：“未想到会是如此情形，现在你要走要留我都不拦你。”窦不争先是牙关紧咬，接着惨笑两下放开了紧攥的拳头：“殿下怎么不自称本王了？”
郭管家就在一旁，当即断喝道：“窦不争！你竟敢如此与殿下说话！”庆王抬手示意无妨，面无表情地道：“你猜到了？”窦不争又是凄惨一笑：“这两年我也不是真的在王府吃干饭的，当年就是殿下你派人伪装山贼，将我的盘缠和书童都掳了去，害我耽误了春闱。不仅是我，还有几个进京赶考的举人都遭遇了同样的命运，只不过那几个不愿意留在庆王府，后来就都不知所踪了，呵呵…估计也都不在人世了吧。”
庆王冷冷地道：“本王行事不需要向你解释，你若不愿再待在庆王府，自会得到回乡的盘缠，本王甚至可以送你一场富贵。你若愿意留下，本王也不会保证你什么，你自己选吧。”窦不争摇了摇头，面容凄惨似老了十几岁。他一言不发，转身回到了船舱里。
回乡？自己还回得去吗？
此时的姬栋刚刚达成了人生中第一个大成就，居然立刻就迎来了一场大危机：皇上居然想让他上场比武！“陛下，在下实在是不会丝毫武艺，上去的话完全就是挨打啊……”姬栋连连解释。皇上皱眉道：“从刚才的诗词中来看，姬卿家怎么也是个有抱负有理想的大好青年啊，怎么会一点武艺都不会呢？”姬栋心中大骂道：特么的四有青年就得会武术啊什么狗屁逻辑啊！！亏你还是皇上一点脑子一点常识都没有的吗！！此时一旁静立的罗大学士适时地站了出来：“陛下！臣以为姬才子只是在藏拙罢了，如此才俊怎么可能不会武功？大不了先让别的武者上台比试，姬才子最后压轴就好了。”
姬栋看皇上脸色不善，再推辞的话恐怕就得是什么长安府大牢，刑部天牢一类的等着自己了，心道还是先答应了吧，大不了上去就认输呗，丢人总比丢命好。正当姬栋准备应下这比武时，莫语瞬间闪到浮台之上跪倒，高声道：“陛下！草民莫语愿替姬栋上台比武！”
莫语出现的一瞬间，皇上身后几个不起眼的随从同时闪到皇上身前，纷纷挚出刀剑。皇上稍有惊讶，很快就镇定下来，对莫语道：“平身吧，你就是刚才江面之上那个身形极快的少年吧？你怎知道朕要姬栋上去比武啊？”
莫语起身道：“回陛下，草民修习过一点粗浅功法，能让草民听清极远处的声音。姬栋是草民的好友，这几天他的身体有些不适，草民想替代他上场，还望陛下恩准！”姬栋跪着往莫语这边挪了挪，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你搞什么啊！干嘛要替我！”莫语嘴唇微动，姬栋耳边清晰地传来了他的声音：“姬老弟，你现在已是简在帝心，可不能因为这劳什子比武坏了在皇上心中的形象！这场比武就交给我吧，我不会让你前途有损的！”
姬栋还要再说什么，只听张庸正大人的声音道：“陛下，此二人虽为仆役，但此等情谊却让人动容，不如就按这少年所说，由他上台比试吧！”孟王也在一旁帮腔道：“是呀皇兄，要不您就答应了吧？”罗贤见两位大佬都发了话，自己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皇上沉吟片刻，道：“好，朕就准了，毕竟也是你这一手轻功让朕有了召开比武大会的念头，就准你代替姬卿家上台比试吧！”莫语刚要谢恩，皇上又道：“不过朕有些不解，你们二人究竟是何人的仆役？彼此关系莫逆且还一文一武，你们的主子定不是寻常人士。”姬栋见莫语愣了神，忙接道：“陛下，莫语是竹烟小姐的下人，草民则是唐隐公子的仆役。因为两家主子关系不错，所以我和莫语的关系也比较好。”皇上不疑有他，点了点头。莫语和姬栋拜谢圣恩。皇上吩咐孟王道：“传音下去，比武开始。”
莫语抓住姬栋肩膀，像上次在长安巷口时一样，两人飘至黛钗的小船上落下。姬栋激动地抓着莫语的胳膊道：“你干嘛要这么做啊，我还准备上去就认输的！我本来也不想走什么仕途，丢人就丢人好了！这次比武，那些达官贵人们肯定想在皇上面前好好出个风头，万一下手时候没个轻重伤了你怎么办？我可不想欠你这个人情！”
莫语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啊…我以为你是想上去逞强耍帅……原来你准备认输的啊？”姬栋几乎想把莫语也踹下船去：“耍屁啊！你不是能听清远处人说啥吗？怎么没听到我说的话？！”莫语道：“因为运功听这个很累的…我就大概听了一下皇上和那大官的话，没听清你说啥……”
姬栋抬脚就踹了过去，莫语闪身躲掉。此时江面上江风渐起，一个长发飘然，气质出众的男子从一艘大船上乘风而下，正正落于台心，拱手向四方施礼道：“在下何事平，兵部职方司主事何大人下属，愿第一个讨教众英雄的高招！献丑了！”江上一片喝彩之声。莫语憨笑着道：“姬老弟，那我就先上了啊，你放心吧，我好歹也是凌虚山庄的少庄主，打不过的话躲还是能躲得了的。何况家父吩咐过让我在江湖中多加历练，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呀！”姬栋还要阻拦，莫语已闪身到了台上。黛钗略惊道：“想不到姬公子还有这样一位武艺高强，重情重义的好友。”姬栋恨恨地道：“什么好友，这就是个傻子！我们才认识几天呀，就要帮我打打杀杀的，这么傻就算被人卖了也还得帮着讲个好价钱！”来福旁观了这一切，拍着姬栋的肩哈哈大笑道：“哎呀，小伙子，你这得了便宜还卖什么乖？有这么个朋友是你的福气呀！你可别小瞧了那姓莫的小子，他爹我认识，厉害着呢，他肯定也差不到哪去，你就看着吧！”姬栋差点被来福拍到了江里，无奈地点点头，望向了浮台上的莫语，“大傻子啊，千万别出事啊！”
莫语的亮相没得到喝彩声，因为速度太快了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现在台上的。名为何事平的男子警惕地面向莫语，抱拳道：“武道小宗师，何事平，师承崆峒一脉。”莫语也忙学着抱拳道：“凌虚山庄莫语，境界嘛…我自己也不太清楚，真是不好意思。”
何事平冷哼一声，小小年纪竟敢嘲讽自己，当下摆出了崆峒飞龙拳的起手式“飞龙在地”，莫语神情归于严肃，双手自然垂在身体两侧，双脚脚跟微微抬离地面。两人围绕台心转了半圈，此刻何事平背对船队，莫语则背对紫云楼。江上与会宾客们都自觉敛气息声，紧盯着这芙蓉园会开办以来的第一次比武打斗。此时江面上已是狂风大作，浪头一个高过一个，江水拍在大船的船壁上发出骇人的声响，小船们则因为身处大船们形成的“隔间”里，承受的风浪小了不少。
唐隐正闲适地端坐船头，丝毫不为莫语担心，船夫好奇地道：“公子，那位小哥和你是一起的吧？你就一点不担心比武的结果吗？”唐隐摆了摆手道：“担心什么，我就是担心那个很有高手气质的大哥会不会伤得太重…”
浮台之上，两人皆一动不动，都在等着对方露出破绽。狂风掀动了莫语的头巾，略微阻住了他的视线，何事平眼神一变，当即开声吐气，双手做龙爪状抓来。“看招！”
“咚！！”
一道如雷的闷声传遍了江面，连回到紫云楼顶层的皇上都听得清清楚楚。何事平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高高地飞出了浮台，直接从船队上方飞过，扑通一声跌进了江里。
全场人人目瞪口呆，几乎没人看清了刚才发生了什么。莫语放下腿来，挠了挠头，恢复了那副憨傻憨傻的模样，朝船队和紫云楼行礼后又向着姬栋那边开心地挥了挥手。姬栋嘴大大地张着，下巴几乎脱臼。
庆王正在船头观战，看到此处不禁嘴角微翘，自语道：“一脚…定乾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