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如秋忙完开题的事,就快到12月份了,方家伟弟子得力难免清闲,肖雯忙着毕业论文和留校的事,于是各类工作汇报总结就落到了她的头上,还好方家伟一向专注于学术,在行政事务上比较疏懒,系里各种杂事能推就推,她的文字任务还不算太重。
方家伟是院中元老,学术泰斗,近年随着年事增高,加上身体欠佳,已是半隐半退,对于参加各种学术讨论会等事务并不十分热衷,能由学生代替就由学生代替,肖雯和梁如秋曾多次代方家伟参加各类学术讨论会,一说是方家伟的高足,参加会议的各校教授、老师都纷纷握手寒暄,给足了她们脸面。
此次由上海复旦大学组织的“中国近代史学术交流论坛”却是方家伟多年好友、昔日同窗范清源教授倡议召开的,请柬由院长亲自拿给了方家伟,那句“不看青史缘,但念同窗情,……风流不再,鸡皮丛生,羞于人前”的戏谑之语,看的方家伟直摇头,抬头便对正要给院长端茶的梁如秋说:“你看看这个老东西,都半截入土了还是喜欢骂人,在干校关了几年都没改过来。如秋,去给那个老东西打电话,告诉他没有武夷大红袍我是不去的。”
院长呵呵呵的笑起来,“就知道方老不会拂了范老的面子,还是多年的同窗情谊深厚。我已经派了专车送方老去上海,那边的食宿也都安排妥当了,可都是范老亲自安排的。”方家伟笑着对院长点了点头,端起了茶,梁如秋赶紧把茶放在院长手边,微笑着点头正要离开的时候,却听方家伟又说:“如秋,你也收拾一下,跟我一起去上海。”
梁如秋还未及回话,院长手一指,对着要离开的她说道:“对对,如秋也去,让如秋跟着过去照顾方老,我们也放心些。”
梁如秋站定微笑着对院长说:“好的,院长。方老师,我这就回去收拾一下。”
方家伟和梁如秋一到上海,就被范清源带着人接到了复旦大学的卿云阁,多年挚友见面,气氛分外热烈。
“哎呀呀,老方,你这个穷酸老头,架子可够大的,非得我下帖拜请,沐浴焚香相迎,你是不会离开你那一亩三分地的呀!”方家伟甫一下车,范清源就迎了上来,热情的与方家伟握手,方家伟紧紧握着老友的手,用力拍了拍范清源的肩头,“你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啊,我可是老喽,有快五年没见了吧。”
范清源拍拍方家伟的手,“可不是,到底是年纪大了,跑不动了,哪还能像以前说去哪就去哪呀。”两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寒暄着,在学生弟子的簇拥中走进了卿云阁。
梁如秋跟在方家伟身侧,也被范清源拉着坐在主位,范清源指着梁如秋问方家伟,“这就是你跟我说的闭门弟子如秋?”方家伟尚未开口,便听范清源戏谑地说道:“你这个老家伙眼光不错嘛,从哪里找到这么灵秀的女弟子,可真是羡煞我也。”说完哈哈一笑,和蔼的看着梁如秋。
方家伟佯装不悦,脸一沉,“老范,你这老东西可说错了,今天我可不是带着学生来拜师的,这是你侄女。”方家伟话音一落,梁如秋笑盈盈的站了起来,对着范清源深深鞠了一躬,“范伯伯好。”
范清源顿时愣住了,在座的范清源学生也都纷纷看向方家伟,方家伟看着范清源不解的表情,笑着解释,“如秋不仅是我的学生,也是我和谢艺的养女。”
范清源收敛了表情,略嫌凝重地端详了一下梁如秋,看向老友颇为感慨,“好呀,老方,这也算老怀安慰了。”方家伟点了点头,神情却有些淡淡的,无形中,老友欢聚的气氛多了一丝凝滞。
梁如秋看着方家伟略带伤感的神情,上前扶着方家伟的胳膊轻声说:“老师。”
范清源顿了顿,眼睛略微湿润,叹了口气,拍了拍方家伟的胳膊,“老方,都过去多少年了,不想了,你看如秋这孩子多懂事,你呀,也该享享清福了。”
方家伟笑了笑,摆了摆手,“不妨事,”转头看着满脸担心的梁如秋,指了指在座的范清源的三四个学生,“你别在这陪着我们两个老头子了,去跟你的师兄师姐们聊聊吧。”范清源也大手一挥,做出一副赶人的表情,“去吧,你们带着如秋逛逛吧,让我们两个老伙计好好叙叙旧。”范清源手一指带着黑框眼镜的赵连,“可不许欺负你们的小师妹。”说的赵连他们几个赶紧站了起来,“范老师放心,方老师也放心,”袁玫笑着上前拉起梁如秋,“赵连和志刚敢欺负如秋,我一定欺负回去。”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梁如秋看了看方家伟和范清源,跟着袁玫出去了。
学术研讨会就在卿云阁三楼的多功能会议厅召开,一时间全国各大知名高校的学者专家济济一堂,名家云集。为了促使研讨会更有成效,组委会特别设立了“当代比较史学研究”、“20世纪中国现代史研究”、“中国改革开放20年研究”、“世界现代化进程中的中国”等几个热门专题,众专家学者就各自研究领域结合感兴趣的专题各抒己见,气氛热烈。像梁如秋一样跟着老师过来参加会议的硕士生、博士生,有的也如初生牛犊般无所畏惧,不顾班门弄斧、贻笑大方,跃跃欲试的加入了讨论。
小会议室里,梁如秋、袁玫和几个研究生坐在靠窗的位子,认真听着围坐在会议桌边几个老专家的讨论,今天的主题是“‘五四’以来中国传统思想的继承与发展”,这个课题是史学、文学、思想史等专业的交叉课题,中国治学的传统是文史哲不分家,而讲“五四”,就不能不提晚清,特别是“洋务运动”以来“西学东渐”之风盛行,从“师夷制夷”对传统的盲目自信,到“师夷自强”而“西学为用,东学为体”的不甘和挣扎,到“救亡图存”而“打倒孔家店”彻底抛弃传统的决绝,再到如今从被抛弃的故纸堆里,重拾传统精华力图提炼中华之当代精神的忍辱负重,在百三十年的时间里,中华民族从自傲、自负,到自厌自弃,转而自卑自怜,进而图谋自强,文化强则民族强,文化弱则民族弱,中国传统文化的命运如这个民族的命运一样,在历史长河中跌宕起伏,令人感慨扼腕,也令人警醒奋发!这也是此次研讨会看重这个课题的原因所在,梁如秋和袁玫也正是因此而格外认真。
这些老教授都在各自的专业领域辛勤耕耘了几十年,对文学、史学、哲学的造诣颇深,经史典故,源流派系,信手拈来,侃侃而谈,间或直抒胸臆,大发感慨,长吁短叹,引得梁如秋和袁玫不胜唏嘘,只叹老教授真性情。梁如秋和袁玫虽说专业都是中国近现代史方向,但在这方面涉猎较少,听得有些吃力,两人不时小声交流一些观感,皆深感我国传统文化之博大精深,只是在国力贫弱时,什么精华、糟粕都被无情抛弃。因为,人们只相信强者,认为国力强则一切都强,国力弱则一切都弱。“与一个国家、一种文化如此,对一个人来讲也是如此。”梁如秋颇为感慨地说。袁玫点头,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