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世勋从二叔房里出来,他沿着花木扶疏的碎砖小路走回自己的房间,太阳虽已落山,但暑气还是很重,树木间也是热气喧腾,他一边走一边思索着刚才与二叔的谈话。广州家里来信,大致是说当前局势不容乐观,要二叔在南京早做准备,另南洋的几个叔伯已经举家向美国搬迁,预计八月底抵达旧金山,叶家三少爷世轩已经在准备接待了,要世勋也依照二叔安排行事。叶仲坤在南京经营已久,他太太又是南京人,此番搬迁牵扯太大,一时难以决定。因此他沉吟良久,只说先给广州家里拍个电报,电报中只有七个字:观时局而动勿念。
然而,如今的时局最是变幻莫测,世勋和德叔暂时也一筹莫展,只能等等看了。
等世勋回到书房时,门房有个伙计已经等在那儿了,“什么事?”世勋喝了口茶问道。
“少爷,有两位说是您的同学,正在门厅等着。”
“哦,”世勋放下茶杯,“有说叫什么吗?”
“说是姓沈。”
“等多久了?”世勋站起来就往外走。
伙计紧跟其后,“少爷跟老爷还有德叔在书房议事,就没有通传,等的有一会儿了。”
说话间,世勋已经穿过小花园,拐进雕花长廊,直往前厅里去了。
前厅里,豫章和景芳正坐着喝茶,见世勋进来,就放下了茶杯站了起来,世勋忙抱拳说道:“不好意思,刚才家中有事,让二位久等了,快请坐。”
“豫章和景芳这个时候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世勋也在旁边落座说道。
豫章与景芳相视而笑,豫章调侃道:“世勋你果然家大业大,这已经是暑假了还这么忙。”
世勋笑道,“真是失礼,一些家务琐事绊住了。”
“无妨,我跟豫章走路也渴了,正找茶喝呢,就看见你们家的茶庄了,一问你住在这里,就顺路过来讨杯茶喝。”景芳也笑着说道。
“哦,呵呵,你们真的只是来喝茶的吗?茶庄里那么多茶,随便喝就是了。”
豫章和景芳互相看了一下,世勋会意,“请跟我到书房来吧。”
三个人穿过花园来到世勋的书房,伙计端上了茶,就带上门出去了。景芳看着世勋宽敞的书房,羡慕地说道,“世勋,没想到你们家真是高门大户呀,你的书房竟这么气派。”
世勋从缸里取出冰镇好的西瓜,放在旁边的几案切着,“没什么,这都是家里世代积累的,没有我的一分贡献,要是刨除这些,我叶世勋也不过就是个穷读书人,来尝尝冰镇好的西瓜。”
豫章接过西瓜,“世勋你竟有这样的觉悟,真是望尘莫及。”
“呵呵,不说这些了,快吃瓜,一会儿凉气没了就不好吃了。”
三个人吃好了瓜,伙计进来收拾了。豫章说道:“两天后,从华侨路口到中山东路有一个大型的抗日募捐活动,你要去吗?”
“这个自然要去,我已经跟家里打了招呼,凡是抗日募捐的就一力支持。”
“平津陷落,我有个堂兄在北平读书,现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景芳突然有些悲愤地说道,“如今日本人却又在上海开战,日本人几乎天天来南京轰炸,这是要灭我国家吗?”
“北平已经落入敌手,暂不能通消息,我们家的商号至今还没有联系上,不然可以打探一下令兄的消息。不过,我想此刻北平的大学已经陆续迁出,令兄应该无恙。”世勋安慰着景芳。
“如今也只能这么想了。景芳叹道。”
“现在南京城里也不安定,到处人心惶惶。”豫章也叹道,“你们家的商号有什么消息吗?”
世勋摇摇头,“一打仗,到处都乱了,只是听从徐州回来的伙计说,灾民、流民遍地,说是饿殍遍野也不为过。”
“唉。”豫章重重叹了口气,“真是民不聊生,可恨你我就只能空坐在这里,真是百无一用啊!”
“豫章,你我虽为学生,也不是一无是处。”景芳压低了声音,“听说,****地下党正组织抗日救国,上海、南京各界都积极响应支持淞沪前线,南京的读书会也在积极组织救亡宣传和募捐。”
“看来目前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豫章和世勋感慨道。
“只盼我军能守住上海。”景芳说道。
“如若不然,上海陷落,接下来怕就是要攻打南京了,到时……”豫章有些不敢想。
“如果真是这样,中国只怕真的要亡国了,我等就成了亡国奴了。”世勋接着说道。
“你今天没有去学校,罗校长已经下达了迁移的命令,已经派人到处选择校址了,不日学校就要西迁,世勋你有什么打算,是跟着学校西迁吗?”豫章问道。
“哦,有这样的事。各界都在全力支持上海抗战,并且对上海守军给予了殷切厚望,罗校长此番举动不怕被人骂吗?”
豫章和景芳互相看了一眼,景芳说道:“说是没必要待在这儿给日本人轰炸,不过,罗校长这么做也是有道理的,脑袋上天天飞着日本人的飞机,说不定哪天就会被炸死,哪里还有心情上课。”
“你们呢,有什么打算。”世勋问道。
“哎,中国就这么大,能逃到哪儿去,南京可是首都呀,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办?”豫章叹道。
景芳也摇摇头。
世勋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二叔还没有决定是去是留,我暂时也没有更好的想法。”
三个人又交流了一些对时事的看法,商定了募捐那天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豫章和景芳也就回去了。
送走了他们之后,世勋简单吃了饭,和德叔又去了叶仲坤的书房,三个人商议到深夜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