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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狮子山下”

6月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

阿宏瞥了一眼窗外,原本明媚的眼睛霎时覆上了一层阴影,眉头也锁了起来,他牵挂起出门前晾在院子里的床单、被褥。家里现在没人,哥到爸单位去了,妈妈带着小妹回了外婆家,要是下起雨来可怎么办。

班上书声琅琅,这二中的书声呀,是能让人感觉幸福的声音,住在邻近的乡亲们对于这个校园的动静无不抱着欣赏的态度,可他们大概听不出这书声里蕴藏着的原始饥饿吧——两节连堂的数学课上完紧接着第五节的语文,到了这时候,正值发育期的孩子们早已经饿得两眼发昏,开始有人拿出自带的饭摆在桌上望梅止渴,还有的不好意思拿则只好仅凭对香脆的炸豆腐和肉末的想象来坚持住信念,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啊?——因为这是语文课啊!。

袁老师在班上走动巡逻,那根当教鞭使的藤条被他紧紧握在手中,时刻严阵以待着,这位武士以他敏感的心搜索着,试图找出一颗没有全情投入的老鼠屎好略施惩戒。当他走到阿宏的位子旁,惯性地停了下来,两手交叉抱在胸前,默默地观察了好一会。

见阿宏嘴巴微张,做着跟读的样子,发出的却只有嗡嗡的声响。

“邱昱宏!”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吼,阿宏手抖得连课本都没拿稳。

他猛地抬头,看老师铁青的脸色像极了开封的那位包大人。

“发什么呆呢!”那藤条落在了阿宏的桌上,弹起细小的灰尘,力度不算重,但足以威震四方,这不——前后桌的孩子们纷纷看过了来,只听老师问:“你知道读到第几页了吗?”

阿宏赶紧瞄了眼同桌的课本——56页,他迅速将大拇指按在纸上往前划动直到找到正确的页码才停下动作——翻到琵琶行的那一页书了,阿宏抬头,悻悻地对老师笑了笑。

然而袁老师却没有手软,拎起他的衣角就说:“看来是坐得不舒服啊——要不你就站起来读吧!”

阿宏18岁的人了,也不是头回被训,知道拳头不打笑脸人的道理,他就笑着说:“老师,我想请假回趟家。”

袁老师也纳闷,怎么这孩子不按常理出牌,说:“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戏啊?”

“家里有事——急事!”

“家里怎么了?你跟我说说。”

“老师你看啊——”阿宏指着窗外,说:“这肯定是要变天了——我得回去收被子!”

此话一出,全班哄笑,袁老师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不用读了,去办公室等我吧。”

阿宏挠挠头,心想,我说的是大实话啊,有什么好笑的,老袁你又针对我是吧!傻子才去办公室呢——

很快的,一个念头的闪现迅速改变了他的想法:去办公室不就有机会开溜了吗?

对啊!

于是乎阿宏规矩地朝老师点点头,在众目睽睽下离开了自己的位子,就在他经过讲台的时候,坐在第二组第一排的大兵,对着他吐出发黄的舌苔做鬼脸,“臭小子!”——阿宏虽然恼火,但也只能在心里骂一骂。

当时学校最高的建筑就是这栋两层高的教学楼,高二在顶楼,楼梯口则在位于楼层的正中央,阿宏的5班在最里头,离楼梯口有一段路,期间还要经过其他班级,上课期间如果一有走动,一定会引起骚动,阿宏出了教室门,就低头避开其他班上同学们投射过来的好奇目光,犹如脚下生风一下往楼梯口奔去。

只能让两人并行的楼道并不宽阔,阿宏搭着木质的扶手,将台阶三级并成一级地往下跳,很快就到一楼,教师办公室就在楼梯出口的右手边,阿宏四处张望了一下,见没人发现他,拔腿跑,跑到尽头处拐了个弯,往后座的教学区去了。

他知道看门大叔太难缠,还是走后门吧。

而且从后门到家里也近,十几分钟的山路,很快就到了。

二中作为远近二十个乡里唯一的一所高中,创校有一定年头了,连阿宏65岁的外婆也是这里毕业的,就不说它最早的校史可以追溯到清朝时期了。总之,这所学校不像入读的孩子们一样年轻,却也无论如何都不会老去,它倚着狮子山的西面,承担着小地方的教育事业几十年如一日,也算是功德无量。

在79年的一次翻新大改造中,狮山乡无私地贡献出了5亩山地给二中建宿舍,这个举措使得狮山学生参加二中的升学考即可享受减分20的优惠,阿宏能在二中读书实际上就是这一政策的受惠者,当然,他本人对这件事并不以为意。

阿宏穿过小操场,在一扇铁门前驻足,青色的铁门紧闭,没有门把,要从外面开锁才能进的来,他心想是不能指望这扇门了。

叉着腰寻思,阿宏打起了围墙的主意,虽然一面土墙不算高,但墙头倒是插满了玻璃碎渣,如果强行爬墙过去的话手肯定是要血肉模糊的。他苦恼地一侧身,靠在身后的一颗柿子树上,抬头又瞧见墙外头伸进来的一根树干,有大腿一般粗。

——这不就是上天为他准备好的梯子吗?

他想,我是谁?我可是有美猴王之称(只限在亲戚内流传)的爬树能手啊,除了8岁那年从邻居家的槐树上跌下来刮破裤裆之外再无失败记录,这棵寻常的柿子树又怎么会难倒一只猴子呢?

爬树的诀窍在于轻和快,从体型来看他属于精瘦形,的确是占了先天优势。

阿宏拍拍手掌、甩甩手臂就当热身了,柿子树的第一级树干还比较低,他纵身一跳就能抱住,屁股撅起,两脚缠住了树干,本来背朝地下,借力调转方向,脸终于朝下,他稍微往后挪,腾空双手,把屁股卡在了树杈里,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用脚踢踢了前头变细的枝干,确认不是枯枝,就大胆地往前走,由于墙外的树枝看起来也十分硬实,而且隔着一跨步就能跳到的距离,他也没多想就跃了过去,从墙的里头,一下子转移到墙的外头。

对于从树上安全落地的时刻,阿宏感到极其惋惜——因为全程竟然没有一个见证者!不然他的事迹就可以通过旁人的描述而不是自说自话来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一下树就是一条斜斜的坡路,周围都是低矮的树篱,上完坡就来到小树林的入口了,只要越过这个小山包就能走上通往家的小路了,阿宏轻轻吸气,就是满鼻子的果香,这林子里他认出来的果树有苹果和石榴,其实还有他最喜欢的杏树没被他没发现,现在没工夫去找了,只想着赶回家的阿宏沿着林间的曲肠小道加紧步子。

远远看到前方灌木丛掩映下的石亭,四根石柱撑起的四角亭盖下,一个孤零零的老头坐着,他头发剪得极短,耳垂异常饱满,穿着松垮的白背心,黑长裤,怀里扶着一把二胡,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默默望着来人。

“阿宏!”

阿宏还没看清老头的脸,就先被他认出来了,

“你小子怎么从树林那边过来了?”老头对于他的出现感到惊喜。

“祥伯!”阿宏也惊讶地指着老头说,“你原来躲这里来了?”

“你不用上学吗?”

阿宏有点不好意思,但说了实话:“我回趟家——从学校后门出来的。”

祥伯点点头,绕过石柱,伸出头来,提醒道:“快点走吧,要下雨了。”

阿宏应了一声,刚想走,又定下来问:“祥伯,好几天都不见你在寨口那边,我还以为你生病呢,没什么事吧?”

“你祥伯我铁人一个能有什么事——不过,”他突然笑起来:“最近迷上了这个——”他举起手里的二胡,笑得更开了,牙口雪白。

阿宏也笑了,他竖起大拇指,“我知道——阿炳!”

“什么阿炳啊——我不瞎,”他顿了顿说,“嘿!庙会那天我也上台给你们表演表演!”

“好!”阿宏大幅度的挥挥手,“我先走啦!”

“啊!去吧,孩子!”

阿宏跑了起来,二胡的琴音也追了过来,揉弦似波似浪,推人向前,在这个雨将至未至的天地里,再也无法回头,他听出类似哽咽声,也许是曲子悲凉,所以不禁心酸。

他是后来才知道这曲子叫做《安适》,而且不止一个名字。

周围的景象开始开阔起来,已经可以看到人家了,到狮子街之前还有段很陡的下坡路,虽然被修成石台阶,但下的时候仍然要非常小心,因稍不留神就会掉进坡下的一条墨汁般黑的臭水沟里去。不得不承认臭水沟这种生化武器的杀伤力实在是太强,阿宏下到后来必须死命捏紧鼻子屏住呼吸才能保持清醒。当他又一次安全着陆,正庆幸自己成功避开臭水沟的时候,来了一个大幅度的庆祝动作——华丽转身——没想到却一脚踩到****上,阿宏难以置信,他拔起脚,那坨物体还“新鲜着”,他急红的眼四处张望,想找出那条肇事狗算账,结果还真让他看到对面的娟儿牵着她家大黄走过,阿宏重重地哼了口气,没想引起他们注意,或许这大黄是心虚,它突然朝阿宏用力地吠了一声作为反击,这一吠使得娟儿迅速看了过来,她还是扎着高高的花苞头,还是可爱的小石榴,粉嫩的鹅蛋脸上那么干净,像个瓷娃娃。

在这闷热的天气里人,她的出现就是一阵清风,可现在她忽地嘴角微抿——没错,是在笑话阿宏呢。

阿宏瞬间吃瘪,只好闷声不出地找个墙角刮鞋底。

继续往街尾跑去,他家就在猪肉档隔壁的大逞巷里进去的第三间宅子,巷口前,水叔正忘情地擦拭着他的传家宝——一把刀,推拿般来回擦拭,完了还对着刀面眯眼冷笑,阿宏看着就发毛,连招呼也不跟他打就直冲进巷子里去。

开了门锁,用力将红色的木门一推,院子里的被褥白花花,床单也还在飘扬,一切都相安无事。

阿宏抬头看院子上方的四角天空,原本只是浑浊的天色,现在彻底蒙上了一层黑纱,乌云汇聚最密的区域形成了一朵巨大的蜗牛云,他记起生物课上老师曾说过的——蜗牛是世界上牙齿最多的动物——夸张到有26000多颗牙吧,他当时别提有多吃惊了,现在看着蜗牛云,他想,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呢——说不定它正用它那密得可怕的小牙齿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天空呢。

那间云朵堆成的大房子被疾风推着走,不着痕迹地移动起来。蜗壳上的漩涡纹容易把人绕进去,阿宏索性不看了。

他把东西全部收到了屋子里去,特别是笼子里的三只雏鸭。

连名字都还没取。

他爬上了房间里用来储物的阁楼,拿下来一把黑胶雨伞,这是三个月前邱友光从单位带过来的,伞棒纤长,打开之后面料上印着的是“治美国营”四个大字,阿宏看着就觉得欢喜,之前的日子没什么雨水,它也就派不上用场,已经开始沾灰尘了,阿宏用力将它抖了一抖,心想,今天终于可以撑着潇洒一回了。

现在他还不能高兴地太早,以为他必须在袁老师发现之前赶回学校。

把伞夹在腋下,好腾出手来锁好门,锁完没忘例行检查又扯了扯锁头,之后就火急火燎地跑了。

算准了回去也是差不多该放学的时候,果不其然铃声一打,校门口一下子涌出了许多人,阿宏很快混迹其中,也不顾在一群觅食的孩子中逆行的他像个异类。

跑到办公室门前,就刚好撞见从楼梯上下来的袁老师。袁老师见他气喘吁吁便知道其中有诈。

“你去哪了?”他一脸狐疑。

“去拿伞!”阿宏偷偷抹了把汗。

“哪来的伞?”

“我爸的!”

他看阿宏的眼神似乎全知全能,仿佛洞悉了一切。内心不坚定的人很容易受不了这种注视的压力而将真相全盘托出,好在阿宏已经看穿这只是他虚张声势的套路,所以瞪大自己明亮的杏眼以示磊落。

一声响雷突然炸开,把他们两人都吓了一跳,哒哒——尽管风把雨的既定路线吹斜了,但他们终究还是落地了,而且来势汹汹,一撒泼,把两人裤腿都溅湿了。

这是袁老师早上刚让妻子熨好的新裤子,他心痛之余顿时明白在大自然的暴怒面前,人类的冲突是多么的愚蠢,他拍拍阿宏的肩膀,说:“先去吃饭,下午再来。”

“欸!”阿宏开心死了,目送老师进办公室,拎着伞上楼,要去教室吃妈妈早上给他准备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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