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鹿邑收起了青辰的遗物,叫卫兵打来了水,精心梳洗了一番,换上一套干净的衣物后出现在了鹿子弘的帐中。
随后——
“什么?你要参军?不行——”鹿子弘听闻鹿邑的意图,二话不说便回绝了。
“我来,并非是和您商量,只是知会您一声。”鹿邑表情平静,语气却异常刚硬,“您也可以拒绝我加入鹿家军,但我同样可以选择转投其他军队。”
“你你你……你简直是胡闹!”鹿子弘闻言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
“大伯,您当年不是也同意让我参军吗,为什么此际又要反对?”鹿邑记得当年他爹鹿子轩还在的时候,鹿子弘是有意将来带着他上战场的。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如今形势已然不同……”说到此,鹿子弘欲言又止,“算了,反正说了你也不明白,你只要知道我是为你好就行了。”
“我不管形势如何,我只问您一句,答不答应,如若不答应,我明日便离开,改投其他部队。”鹿邑斩钉截铁地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独留鹿子弘在原处气得跳脚。
凌少风进来的时候便看到鹿子弘怒不可遏地狠狠将一碗茶掼在了桌子上。不由轻笑:“这是怎么了?”
“邑儿那小子说要参军,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的形势……”鹿子弘说着颓然地坐了下去,重重地叹了口气。
“的确是件麻烦事!”凌少风慢慢地走近鹿子弘旁边的座位坐下,他虽然已经能行动了,但伤势未愈,行动自然有些迟缓。
“少风,你说当今圣上到底是何意?不但一再削减我方兵力,我方将士立了大功,我数度为他们请功都被驳了回来,最过分的是,最近连粮草也需一催再催方运至,难道他就不明白塞外之战的重要,难道不明白士兵们只有吃饱了方能打胜仗?”鹿子弘满腹牢骚道。
“只怕,是有心人在上面煽风点火。我在京城的一位好友曾说,坊间有传言,我军对敌手段太过仁慈,恐有通敌之嫌。”凌少风翻起一只茶碗,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嘬了一口后继续道:“我当时只是一笑置之,但此时想来,这恐怕是有人有意而为之。怕只怕,这些风言风语传入了圣上耳中,引起了不必要的怀疑,而君王向来多疑,对武将既多方依赖又百般防备。或许,圣上对我军的猜忌从两年前便开始了,不然也不会以我军一个小小的失误为由将我们贬至一个偏僻小镇当了大半年的守关小将。”
“鹿大哥,圣心难测,你我说不得要为家人早作打算。当今圣上虽然算得上是明君,可再开明的君主也害怕武将祸乱朝廷。而君主居于深宫,消息来源全靠外界传递,更容易偏听偏信,若是听信了有心之人的谗言也不足为怪。好在,鹿家毕竟三代悍将,为朝廷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在朝野的声望颇高,为免冷了人心,朝廷应该不会对鹿府的妇孺下手,只怕会针对远在塞外的我们,毕竟这里远离中原,若是我们战死沙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凌少风握紧了手中的茶碗,低垂着眼睑说出了这番话。
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从凌少风嘴里吐出,鹿子弘也不由微微吃惊,但细想也不无不对,他虽然对政治上的觉悟远不如军事上的觉悟,但他并不笨,联系这些年发生的种种不合理之事,瞬间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
“近段时间,我虽然感觉圣上的态度暧昧不明,却从没往猜忌一途细想,只是莫名感到一股危机感逼近,所以,我不愿意邑儿在此时参与进来,毕竟,他是子轩唯一的孩子,我不希望他出事,否则将来在九泉之下我也无颜面对子轩。”鹿子弘握紧了拳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是圣上当真动了对付我们的心思,想来我们是无论如何都难以逃脱他的掌控的。”
“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邑儿此时参与进来,我也劝说了云风,希望他及早缷下军务,回归故里。”凌少风道。
“我也有此意,只是烦恼的是,现在邑儿倔得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他说我若不答应他加入军中,明日便离开,加入其他军队……”鹿子弘愤然地一捶桌面,“你说我该怎么办?”
“唉……”凌少风长长地叹了口气,“青辰的死对邑儿打击太大,暂且让他留在这里吧,起码在这里有你我和云风看着,若是放任他离开,只怕更是令人担忧。”
鹿子弘想想,暂时也只能如此了。
“少风,待会你修书一封派人送回苏州,就说邑儿现在在军中,叫伶儿和小蛮勿挂。”想了想,鹿子弘又加上一句,“青辰的事暂且不提,免得她们胡思乱想。”
“好。”凌少风应道。
鹿邑就此在军中住下,除了吃饭睡觉,便是拼命地操练自己,每日非要把自己累得站不起来才肯罢休。鹿邑本就有习武的基础,这番拼命训练自然成果斐然,只短短一个月,除了少数对敌经验异常丰富的老兵,鹿邑竟也是几乎打遍军中无敌手。
果然一个人在伤痛之余化悲痛为力量,总能轻易突破自身的桎梏,使自身的境界上升到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高度。
此后,鹿邑常常跟随鹿子弘和凌家兄弟出战,每次在战场上的表现都令人眼前一亮。鹿邑在面对那些外族勇士时表现出来的杀戮果断令鹿子弘欣慰之余又心生不安,欣慰的是,面对敌人,鹿邑总能冷静判断,出手必胜,如此便能使自己在战场上存活的机率大大增加,但他同时又担心鹿邑在永无止境的血腥中迷失了本性,变成一个残酷冷血的人。
好在,慢慢观察下来之后,鹿子弘发现,鹿邑的残酷只针对那些好战而嗜血的“勇士”们,但面对那些外族的老少妇孺,他总会表现出善良宽容的一面。
随着时间的推进,又到了九月深秋。这时候,中原很多地区依旧艳阳高照,但塞外已经开始飘起了雪花。
这几个月,鹿子弘的军队连续打败了好几个兵力储备皆强盛的大型部落,部队追击残余的部落余孽直至进入了大漠深处。由于行动仓促,准备不够充分,再加上对大漠地理条件了解得也不够充分,一场雪落下之后,鹿子弘的军队被困在了一个背风的山谷里。
小雪不断,雪落到地上又化去,然后又再次结成薄冰,湿滑的路面使得车马难行,尤其是运送粮草的队伍,在经过一些稍为陡峭的山路时,一不小心就会出现马失蹄,车颠覆的事件。
连续几天,鹿子弘都在焦急地关注着天气,希望雪停之后太阳将地面的积雪和薄冰化去,自己等人便能及时撤退。同时,鹿子弘颇为自己的急功近利后悔。都说穷寇莫追,自己却被接连的胜利冲昏了脑袋,使得整个部队困于此地寸步难行。
此时第一场雪落下,若不能及时撤出这片区域,待到大雪纷飞,他们这群人就算不冻死也会饿死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