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轻纱帷幔，一曲郑风悠扬，连原本没有多少艺术细胞的赵政一时都听得有些痴了。虽说他的便宜老娘赵姬也曾是邯郸名伎，但毕竟是舞姬出身，与专精奏唱的倡伶相比，嗓音终究算不得天籁。
歌声止歇，音宛绕梁，赵政正待开口呼彩，却见信陵君痴痴的望着薄薄轻纱后那道风姿绰约的朦胧身影，满脸无奈的苦笑摇头。
“信陵君何故若此？”赵政自是满头雾水，偷偷朝一旁踞坐而食的毛公靠了靠，好奇的低身问道。
毛公用力咀嚼了良久，好不容易将嘴里的大块羊腿肉吞咽下去，没好气道：“芃莯这小妮子的意思你没听懂？”
“……不就是郑风中的子衿一曲么？莫非还有甚么隐意？”
赵政挠了挠头，郑国亦是姬姓宗邦，与瓜分晋国的韩魏赵三国一般以洛邑雅言为官话，对于传承了公子政记忆的他而言，很轻易便能听出其中唱词。
“朽木啊朽木，可雕乎，不可雕矣！闻弦不知其意，赏歌不辨其言，愚不可及，俗不可耐！”
毛公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连连晃动着斗大的脑袋，“异人那货奸猾似鬼，最擅察言观色，阿谀谄媚，却怎落下你这么个憨货，十足十的傻老秦。”
靠！还带开地图炮的？赤果果的地域歧视啊！
赵政满脑袋黑线，却又拿这老家伙没办法，谁叫自己没文化没素养呢，活该被鄙视罗。不过愈是这般，赵政就愈发好奇难耐，八卦烈焰在心中熊熊燃烧，信陵君与倡伶不得不说的故事啊，想来可比后世蔡锷与小凤仙还要带劲。
“小子愚钝，还望毛公解惑。”赵政腆着脸皮凑得更近了些，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
“哈哈，这小妮子是想告诉无忌小子，自己心中已有挂念之人，劝他别动歪心思。”毛公毫无顾忌的哈哈大笑道，声音很响亮，厅堂内的众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早已醉倒在地的薛公（枯瘦老者）嫌弃的胡乱挥了挥手，迷迷糊糊的嘟哝道：“老赌鬼……鬼叫……个甚，拿酒来……待老夫再饮……三樽……”
赵政心中哀叹不已，麻蛋，这老东西也忒不靠谱了，打人不打脸，何况打的还是信陵君的脸！他缩了缩脖子，默念几句阿弥陀佛，偷偷瞧了一眼不远处的信陵君。
值得庆幸的是，信陵君丝毫没有发作的迹象，倒是脸上的苦笑愈发深了，连连摇头，良久后方才望向帷幔后的人影，喟然长叹道：“诶，是魏某迂痴了。虽早知姑娘心意，却仍心怀侥幸，日日来此纠缠，着实下作了，还望姑娘见谅。”
堂上众人皆是一愣，连原本满脸戏谑的毛公也收敛了几分，信陵君是何等身份，竟如此光棍的向一名倡伶认错，无论是否有造作之意，终究颇为难得。
轻纱帷幔之后，那道窈窕身影盈盈欠身道：“君上何出此言，若非君上庇佑，芃莯怕是早已沦为他人玩物。便是今日，若是君上晚来一步，芃莯便要被公子葱强掳去了。君上大恩，芃莯永世不忘。”
卧槽！
赵政闻言恍然，原来先前信陵君把赵葱踹出门外，竟然就是为了这个倡伶啊，虽然算不上争风吃醋，却是实打实的冲冠一怒为红颜。可惜的是，英雄救美的老戏码貌似没有获得完美结局，人家姑娘早就心有所属。悲催的信陵君，谁叫你不是来自星星的都教授呢。
信陵君落寞的举起酒樽，仰头一饮而尽，苦涩道：“姑娘言重，你我虽甚少言谈，但魏某日日聆听姑娘抚琴轻歌，却已自诩深悉姑娘为人。委身风尘却持身以正，远矫媚靡靡行任侠快意，铁血兵戈入弦音，想来姑娘心系之人，乃是出身行伍吧？”
芃莯闻言，竟缓缓拜倒在地，轻柔却又坚定的回应道：“君上大才，只是芃莯却已心有所属，此生不渝，无以报君上大恩。还望君上莫再试探，芃莯拜谢。”
“诶，何至如此，快快起来吧。”
信陵君无力的摆了摆手，自嘲道：“论起恩德，反倒是赵葱那厮欠吾一命啊，怕姑娘早已打定主意，若是赵葱用强，便要拼个玉碎吧？”
纱幔之后，芃莯沉默良久，仍旧跪拜在地，却不再回应，显然已是默认了信陵君的猜测。
且不说赵政被惊得直发愣，便是留在堂上侍奉的侍女们都已面色大变，一直侍立在侧默然不语的曼舞阁掌事更是吓得浑身颤抖，若是真如信陵君所言，堂堂宗室公子命丧阁内，非但自己这小小掌事要被杀头抄家，便是后台强硬的曼舞阁大东家恐怕都难逃干系。
“不知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信陵君却显得毫不意外，平静而淡然的轻声问道：“若是想要远遁避难，魏某可赠予些钱财，替姑娘赎身。”
“君上……”
未等芃莯出言回应，曼舞阁掌事已是满脸忐忑的走到近前，犹豫着便要发话。
“嗯？怎的？吾要带芃莯姑娘走，你还敢强留不成？！”
信陵君毕竟久居上位，对这掌事可没有那么客气，只是冷冷一句，予取予求的强势姿态便已展露无遗。
噗通~~
早已被一连串惊吓弄得心神失守的掌事哪里承受得住，只觉膝盖一软，便是跪倒在地，颤声道：“君上误会，草民适才是想禀告君上，我家阁主从未让姑娘签下身契，姑娘本就可以随意去留。”
“哦？”信陵君闻言一愣，不由讶异的望向纱幔后的芃莯。
芃莯显然也感受到了信陵君语调中的探询之意，却是盈盈起身，淡然道：“蒙君上劳心，芃莯确是来去自由，阁主和掌事从未有任何留难。”
“那姑娘为何还要留在这风尘是非之地？”
信陵君剑眉紧皱，径自问出了堂上众人心中疑惑之事，语气中带着些许埋怨却又隐隐有些微酸醋意，“而且姑娘心有所属，为何还不去寻他，双宿双栖岂不美哉？”
“呵呵，他不肯娶，芃莯又如何能嫁？”
芃莯的语调不再如先前般带着压抑，而是宛若一般少女般的莺声脆啼，言语虽是抱怨，却不难听出其中暗含的羞涩和甜蜜，连赵政这个旁观者听到，似乎都醉得有些微醺了。
“诶……”
信陵君虽以贤良恭谦闻名于世，但终究是个身心正常的男人，眼见心仪的女子为其他男人喜嗔痴念，终究是妒忌了，似乎还起了些许挑拨的坏心思，语带不忿道：“莫非那人嫌弃姑娘出身风尘？如此有眼无珠之辈，不嫁也罢……”
信陵君估计不常做这种事，原本有些卑劣的言语从他嘴里说出来，竟笨拙的有些可爱，甚至让赵政觉得隐隐有些可怜。靠，先秦时期没有泡妞三十六计么，明明是个叱咤风云的大牛，勾女手段连后世的初中生都比不上。
果不其然，芃莯非但不吃这一套，更仿佛被逗乐了，咯咯笑道：“君上乃是谦谦君子，终究学不会小人的下作手段，却也是芃莯的大幸呢。”
信陵君倒是没有因为小心思被戳破而发作，只是无奈一笑，自顾自的斟满了酒樽，又是一饮而尽，多少掩盖了脸上的尴尬。
场面突然沉默了下来，信陵君却又不便再出言，赵政实在是看不下去，仗着自己如今这九岁出头的孩童身份，故作懵懂的询问道：“仙子阿姊，到底为何那人不肯娶你呢？若换了是我，便是花尽全副身家，也要将阿姊这般仙子娶回家啊。”
噗~~~
坐在赵政身边，正自斟自饮的毛公猛然喷出口中水酒，呛得连连咳嗽，差点没背过气去。
“……”
赵政被喷了满头满脑，发鬓上还挂着几缕惨白的碎肉，只看了一眼，恶心得胃液一阵狂涌，不由连连干呕，好不容易才平复下去。用侍女送上的湿布巾清理后，赵政怨毒的瞪了刚刚缓过气来的毛公一眼，最终也只得无奈作罢。
经过这一老一小这番闹腾，原本堂内的尴尬气氛倒是一扫而空，信陵君也是恢复了几分淡然，再度望向纱幔后的芃莯，眼中满是探询之色。
“芃莯与小哥本都出身雁门大族，两家乃是世交，虽算不得家世显赫，但好歹衣食无忧。十年前，匈奴趁我大赵兵败长平，挥师南下，雁门雄关失守，满郡哀鸿，伏尸遍野。若非小哥不离不弃，独自一路带我南逃，芃莯怕早已和爹娘般命丧荒郊。”
仿佛感受到众人的目光灼灼，芃莯娓娓说道，带着几分追忆的意味，有甜蜜也有苦痛，“尚未束发的小哥背着我跋山涉水，磨破了靴子，磨烂了脚，好不容易歇息片刻，还要爬到树上为我摘果子。时至今日，芃莯还清楚记得，小哥踩在树干上留下的斑斑血迹，还有小哥背上……的味道……”
（写出如此狗血的剧情，只能向大家打滚求收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