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的盛夏一如既往的骄阳似火，时值正午，邯郸王宫的花草树木都被晒得有些发蔫，只有时日无多的夏蝉正毫无疲倦的鸣叫，让人甚为烦躁。不少宫人正轻手轻脚的用网兜尽力捕蝉，免得过于影响正殿内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的早朝。
过于漫长的早朝，使得赵国君臣都感到有些疲惫，尤其是烈日已攀上天穹的正中，烘烤着青石铺就的殿前广场，肉眼可见的滚滚热浪不断蔓延开来。
宏伟的正殿此时仿佛一个巨大蒸笼，不少朝臣已是汗流浃背。赵郝垂首躬身立于大殿正中，背后衣袍亦是渗出大片汗渍，却不是因为酷热难耐，反倒是通体生寒，冷汗狂流。
作为执掌赵国租赋钱谷的内史，赵郝却完全无法平抑住都城邯郸乃至诸多大城近日来骤然疯涨的物价，自然引起了赵王的极大不满。
别看赵王平日对朝臣总是和颜悦色，礼贤下士，但对赵郝这类出身赵国宗室的兄弟子侄却是异常严厉，连其宠溺万分的太子赵偃，都常常被他祭出鞭杖，收拾得老老实实。今日早朝上，赵王与朝臣们商议完其余政务，便将处置不力的赵郝单拎到大殿中央，当着百官的面，足足责骂了足足小半个时辰。
殿内朝臣看到赵王如此暴怒，尽皆垂首不语，没有丝毫上前为赵郝缓颊的打算。这些久居高位的老狐狸们岂能瞧不出来，每每赵王责骂宗室子弟，虽算得指桑骂槐，却也实在是在打自家子侄给外人看，警醒的意味很浓。
“咳咳，大王息怒，此事颇为蹊跷。内史虽有不察之失，却也算不得渎职。为今之计，还应尽速查明其中关节。”
一位老臣避席起身，缓缓行至赵郝身侧，向着高踞主席的赵王劝慰道。
“虞卿所言甚是，不知卿家有何良策？”
赵王显得有些诧异，他没料到第一个为赵郝缓颊求情竟是上卿虞遂。需知在朝堂之上，内史赵郝和左师楼昌历来都是最为坚定的主和派，几次三番力主向秦国割地求和，而虞遂则一贯坚持合纵抗秦，两者实在不是一路人。
“回禀大王，前几日邯郸令曾向老臣提及，说是邯郸城中近日来出现了不少新铸的直刀币，无论成色品相皆属上乘，竟比官坊铸钱还要强不少。老臣当时也并未太过在意，毕竟直刀乃是上币，一直刀可抵方足布五枚。除了来往商贾用于财货交割，寻常百姓鲜少日用。”
虞遂脸上露出一丝担忧，复又道：“只是如今看来，此事颇不简单啊。”
赵王一时间理解不了虞遂的意思，疑惑道：“自从百余年前先祖赵敬侯迁都邯郸，为繁荣市贸，便任由商贾与别国通商，导致钱币需求甚大，不得不准许民间私铸，以使市面钱币充盈。
如今我赵地六国钱币通行混用，尤以魏钱为甚。只因魏钱成色足，做工精良，一枚‘百当寽’的魏国‘梁充釿’足可抵十枚赵直刀，百枚秦圜钱，乃是通行诸国的上币之首。
依虞卿适才所言，我大赵多了些成色甚好的本国直刀，不是大好事么？有何不妥？”
虞遂并未立即回复，而是扭头看了一眼面色惴惴的内史赵郝。
赵郝心中一喜，知晓虞遂是要将为赵王释疑的机会留给自己，好多少弥补些先前的失职。虽然想不通虞遂为何非但没有落井下石，似乎还要卖个人情，但赵郝心中实在是有些感激的。
“大王容禀，我大赵允许民间私铸钱币，本是无奈之举，而我大赵并不盛产铜石，故民间冶炼作坊倒也很难铸造大量赵钱。不少奸商皆是将成色颇好的魏钱乃至官铸刀布回炉，重铸出更多成色低劣的直刀，以牟取暴利。”
赵郝不敢迟疑，稍稍理顺了思路，便是向赵王禀报道：“若是市面上当真出现大量成色上好的我大赵直刀，实在是反常得紧！”
“哦？依两位卿家之见，这些新铸直刀，竟不是出自我大赵百姓私铸？”
赵王面色一肃，他虽未完全理解个中厉害，却不得不慎重起来。事出反常必有妖，何况连日来邯郸及周边数座大城的物价急速疯涨，尤其是粟谷的价格硬是从一石粟百枚方足布直接飙高到三四百枚，寻常百姓早已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快宣邯郸令上殿！”
赵王扭头对侍立在侧的宦者令吩咐道，今日只是常朝，而非朔望两日的大朝，唯有入阁重臣方才召见，故邯郸令并未上殿，只能让谒者立刻去府署寻他。
宦者令自是不敢怠慢，刚忙躬身应诺，匆忙去寻谒者宣召。
“虞卿既能察觉事有蹊跷，却不知是否能明辨何人所为？又所为何来？”赵王自是不会枯等邯郸令上殿，他望向皱眉沉吟的虞遂，出言询问道。
“回禀大王，想要猜出何人所为，其实不难。如今韩魏楚三国皆想驱使我大赵为其马前之卒，以抵御暴秦兵锋，齐国又长年偏安一隅，想对我大赵不利的，除了燕国，无非便是秦国了。”
虞遂的眉头依旧紧锁，无奈摇头道：“燕国下都武阳邑虽产铜石，但大多用做冶炼兵械，未尝听闻有大量铸币作坊。何况燕国如今为我大赵附庸，武阳邑又位居濡水和武水之间，比邻赵境，燕人想来不敢明目张胆私铸赵钱。而若说是秦国所为，老臣却又实在想不通他们是否有其他谋算。”
“无非便是让秦商在我大赵大肆抢购粮盐布匹，使得百姓衣食无着，试图激起民变罢了。大王无需担忧，我大赵百年来的历代先王一贯厉行节俭，又重视粮草储备，光是邯郸城中的数十座官仓，便已储着数百万石粟谷。只需开放数座，就能完全平抑粮价。”
赵郝面色忿然又略带不屑，作为掌管钱粮的内史，他终究还是有几分底气的，阴恻恻道：“何况现今离秋收也不过短短三四月，届时又会有大量新粮入禀，正好将替换出的陈米与那秦人换了那些成色上好的新铸直刀，日后反用来购取他秦国财货，让他们未蒙其利，反受其害。”
“嗯？”
赵王闻言，紧紧抿着的嘴唇不由微微倾斜，似乎有些意动，却又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望向了虞遂。
虞遂不由暗叹一声，名相蔺相如殒于邯郸之围，平原君又缠绵病榻，群龙无首的大赵朝堂如今已是派系林立，内斗不休。虞遂实在是不愿意当众出言反驳赵郝，毕竟他非但出身赵国宗室，还是主和派的标杆人物。
虞遂虽不畏惧权势，却也不想被他人将自己归为上将军廉颇为首的死硬主战派。擅长游说和战略谋划的他，信奉的乃是纵横学派，讲究要在合纵连横中不偏不倚，为国家谋取平衡之道。
“内史所言不无道理，只是老臣尚有几分顾虑，就怕秦人的谋划未必如此简单。”
虞遂字斟句酌的婉转道：“先前老臣曾查验过邯郸令呈上的新铸直刀，其成色足，分量重，至少用了六成赤金（红铜），而我官铸直刀用铜大多不足四成。秦人若只是想要抢购我国财货，何必多耗费两成赤金？”
能高踞殿堂的赵国君臣自然皆不是蠢人，虞遂淡淡的几句言语，足以让众人愈发警醒。且不说这些新铸良币，单是一枚普通直刀，便可抵秦国圜钱十枚。倘若赵人如赵郝所言，用直刀反过来购取秦国财货，岂不是凭白资敌？
哪怕秦人一贯以憨直粗莽著称，但也不至于那么愚蠢吧？
“嗯，虞卿顾虑得是。”
赵王浑身一凛，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满脸肃容道：“需知赢柱老儿病重多时，无法理政，秦国政事都交由异人那货打理，更将吕不韦那奸商任为太子傅，颇为倚重。若说秦人憨直，寡人信，但论起那吕不韦么……”
赵王言犹未尽的缓缓扫视过殿内群臣，不少朝中显贵默默垂首，带着几分羞愧避开了他的视线。
在长平之战和邯郸之围时，赵王数次想用秦质子异人的性命要挟秦人退兵，秦昭襄王嬴稷自然不会为了一个不受宠爱的孙子放弃秦国大业。
暴怒之下的赵王想要杀了异人祭旗，吕不韦闻讯，可是耗尽亿万身家，四处打点朝堂显贵，怂恿诸多重臣的极力劝阻赵王，方才保下异人小命。其后更是凑足了六百金买通邯郸门卒，助异人逃出城去，最终回到秦都咸阳，得以册封为太子。
赵国朝堂之上，没收受过吕不韦贿赂的朝臣，实在屈指可数。要有人说吕不韦蠢，不但赵王本人不信，便是这些朝臣都会一人一口唾沫将那人活活淹死。
（注：六百金即六百斤黄金，大家可以估算下放在今天大概是多大一笔钱，总之是数以亿计的天文数字，吕不韦光是买路钱就值这个数，在当时至少是李嘉诚等级的大富豪。）
再啰嗦一句：这两天有亚冠，更新会稍微慢一点，大家见谅。不管咱们平时支持哪个球队，打亚冠的时候都是代表中国，理应一致对外。因此昨天恒大和上港都赢了，值得庆祝。希望今天鲁能和苏宁也能赢下了，阿弥陀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