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注意脚下!”雁儿搀着我走下马车,巍巍宁国公府就矗立在我的面前,这就是宁依依长大的地方,依旧熟悉和温暖的感觉充斥着我的内心,挥走了心里连日的阴霾。就连久不露面的太阳,也抖擞着精神舞弄着阳光,皑皑白雪柔化了将门府邸的阳刚,挂满冰棱的屋檐也有了温柔的模样。瞧着,就像欢迎着小主人的到来,一切都欣欣然起来。
管家宁城早早地侯在府门外,翘首期盼着我的归来,就连一个个亲卫的脸上都透着莫名的喜气。原来,这就是家的感觉,我终于回来了,我——宁依依——回来了!
“城伯!”我笑意吟吟地叫到。
“唉!小姐,您可回来啦!”城伯饱经风霜的脸上瞬间绽开了一朵菊花。那石褐色的长棉冬挂裹在他瘦条条的身上,衬着那张土黄色的老脸,看了别提多叫人揪心了!
“我说城伯,我不在的这几个月,是谁委屈你了不成?怎么瘦成这个样子?”我扶着雁儿的手臂,不紧不慢地走上了台阶,双手扶起了他老人家。
“就是!城伯一定没好好吃饭!”雁儿在一旁帮腔。
我把掐金丝的暖手炉递给了先一步就回来的秦姨,拉着激动得颤颤的城伯的手,“走,咱府里头说话去!”
“唉!唉!”城伯似要老泪纵横了,像看自家闺女似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瞅我,连脚下的路都忘了看,差点滑一跤。亏得我一直拉着他老人家的手,不然非得磕掉他一嘴黄板牙。
“好,好,小姐这把手劲还在,老奴就放心了。”
“那是,你家姑娘啥身手,什么人能欺负得了我?”我满脸得色,“城伯,爹亲不在,全靠您老周全府里上下,我这个小辈要好好谢谢您呢!”
“哪里,哪里,连姑娘出嫁老爷都驻守在南境不能回来观礼,老奴说什么也要对得起老爷的嘱托,守好这个公府,替姑娘好好看家。我,我就是怕姑娘性子耿直,到那深深王府斗不过那些个弯弯绕的妇人啊!”
进得前厅,雁儿忙不颠地弹去我衬裙上的冰渣渣,秦姨赶紧地从地龙里掏出一双熏得暖暖的绒布鞋给我换下脚上的绣鞋,抬眼瞧着城伯,笑了出来,“城伯是信不过小姐,还是信不过我呀?!有我看着,您老放心吧!”
城伯在一旁搓着冻红的手说:“是、是!有秦姑娘看着我自是放心!只是小姐不在呀,我这心就空落落的,吃不香,睡不沉,忽得个消息说是小姐病了,我就傻眼了。我一个下人也不好上拜帖说到王府来看小姐,真真是急死了,只得一次又一次的送去补品。亏得前些时候顺儿那臭小子跑回来传话说姑娘大好了,不然老奴都要去爬王府的院墙了。”
噗嗤,一屋子人都笑起来了。
“我这回可是真急慌神了!”城伯一脸苦逼状,老脸从菊花直接变成了歪茄子。“要是老爷问起小姐,我都不知咂回话。小姐您是不知道,您这一嫁,把咱整个宁国公府的人气儿都嫁没了。以前走到哪都人哄哄的,现在半天别说人声儿了,连个鸟叫都没了!”
“那是!少了我成日闯祸,没人打上门来讨说法,你不好耍威风了吧!城伯——”
被我戳破了真相,城伯小眼放光,嘿嘿笑起来,“小姐,老奴那不是耍威风,是仗势欺人好嘛!”
“……”这么说真的好么?
城伯当过兵,但操刀不是杀人,是杀猪,放火不是烧屋,是做饭,这位军中大厨还莫名其妙地替宁依依的爹亲挡了一刀,从此就成了宁国公府的一份子,当上了原主宁依依这个霸王花的黑保护伞。
“城伯顶好了!”我知道他老人家最受不住夸,只要一夸他,他就飘飘然了,啥事为了宁大小姐都做得出来。什么仗势欺人、瞒天过海、偷梁换柱、祸水东引……各种计谋都用上了,哎呦喂,扯远了。为了宁依依,做人无下线,连堂堂威震八方的宁国公宁章时也拿这对活宝没有办法。
城伯老脸一红,扭捏地搓着衣角说:“小姐好久没吃到老奴烧的菜了,俺准备的差不多呢!俺再去催催!”一激动家乡话都带出来了,说完就驼个背飞奔了出去,那矫健的身姿,啧啧,绝对挤公交的一把好手!
“城伯你倒是慢点走,记得多烧几个肉菜啊!”雁儿急乎乎追上两步,招着手大呼:“少搁点盐,您老口重——”
“唉!省得了——!”听这欢腾的老声,再看看雁儿热切的小脸蛋,想着待会儿出锅的热气腾腾的饭菜,我顿时觉得自家生活太美好了,咂不早点回来呢?窝在那个不是冷宫胜似冷宫的地方发霉,倒不如回来算了!
“啊呀!”我的脑中犹如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顿时开了窍。
这古代不是可以和离的吗?过不下去就散伙呗!何必在王府的牢笼里囚禁自个一辈子?
我老激动了!我要离婚!我要休夫!
“瞧小姐这一脸喜气,还是回到咱公府自在些个!”秦姨觑着我的脸色,递上杯热茶,“算着时辰还早,小姐不如去园子里逛逛,也好看看城伯在家偷懒了没有。”
“呵呵,也好!秦姨你仔细归置归置我爹亲娘亲那屋,再插上只梅花哦!”
“我省得!”秦姨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
“那雁儿,咱们出去走走去!”我小手一挥。
“好咧!”雁儿早就按捺不住,兴高彩烈地就朝外奔去。
这是我作为宁依依第一次踏入自家的府邸,脑子里满满的记忆,现在逐一对上了号。宁国公府没有雕梁画栋,没有花团锦簇,没有小桥流水,没有蜿蜒迂回,有的就像这里主人一般的端方大气,古朴典雅。前厅位于公府中轴线的第一进,接着是会客的花厅,后有一个小湖,连着公府的祠堂,再后面就是后院,东南角是爹亲娘亲的莫离苑,西南角是我的依桐苑,东北角是个很开阔的演武场,西北角是独立门户的园子,给宁氏一族各房子弟开设的私学。
院子都修得方正,透着军人严谨的气息。冬日原本就无甚好景致,可各院中古树参天,竟然是绿荫一片,透过星点阳光,附上银银白雪,竟也相映成趣。
昔日那镌刻在记忆深处中红色丽人的身影,不禁浮现在了面前,爽朗的笑声,温柔的触摸,暖融融的目光追随着肆意顽皮的梳着羊角辫的红辣椒,一个是明月,一个是依依,廊下还有一个垂首笑看我们俩的英俊男主人宁章时,画面那样温馨美好。对了,一旁还有傻大个子的宁松、咧着嘴缺门牙的雁儿、抱着一堆披风都看不见脸的秦姨、端着食盒弓着背的城伯、哭得满脸通红的小包子赵桓、美丽得如同洋娃娃的赵瑛,还有,还有那个不苟言笑、玉树临风的赵霂!
天哪!我双手紧紧捂住心口,突然袭来的痛让我差点不能呼吸,耳朵一下子被堵住了,只看到雁儿惊恐的小脸上嘴唇一张一合,我的眼前一黑——
“我们的依儿最乖了,爹爹教你射箭骑马,咱不哭了!”
“红衣裳最衬我们依依了,娘亲以后都裁红衣裳给依依穿!”
“待到依依长大的时候,一定是那最美丽的花儿!人见人爱呢!”
“依依琴弹得真好,再弹给爹爹听听,爹爹给糖吃!”
……
“娘亲,他们骂我是小黄毛,牛眼睛,呜呜我是不是很丑?”
“爹亲亲娘啦,我也要亲亲——嘻嘻”
“哪里来的狗杂种,你娘还不如个舞姬,哈哈哈”
“依依喜欢跳舞,只跳给喜欢的人看!”
……
“霂哥哥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的那种!”
“爹——爹——娘亲呢?娘亲呢?阿姆——阿姆——”
……
“小杂种只会两样东西,就是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哈哈哈哈——”
“你们骂我娘就要吃鞭子,统统吃鞭子!”
……
“小姐——小姐——小姐——快来人啊,小姐晕过去了!”热热的眼泪滴在我的唇上,苦咸、苦咸的。
“咳咳——雁儿——”我好不容易叫出了声。
“小姐,你醒了!”雁儿顿了两秒,就又哭起来了。
“你可真没用,吃了那么多肉都没力气顶住我,就知道哭鼻子!”我费力地活动手掌撑着青石板,勉强稳住身子,耳边嗡嗡声大作,太阳穴突突直跳,“早知道你这样没用,我就不该捡你回来,小时候和野狗抢食吃的劲头都到哪里去了?”
“小姐,是雁儿没用!这就掺您起来!”雁儿定了定神,才手慌脚乱地起来拉我。她个头没我高,半蹲着也使不上劲,后园地广人稀,周围连个搭把手的下人都没有。我半身浸在雪水里,冻得透心凉,原本心口的绞疼,变成了浑身的刺痛。我想我刚才的晕眩应该没有几分钟,不然不会还待在这里。也顾不得形象了,手脚并用,加上雁儿的帮助,我总算是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长呼了几口浊气,心下异样,待觉着浑身好受一些了,才抓着雁儿的手说:“快走,回我屋,不能让秦姨他们知道,听见没雁儿——”
“可是,小姐您刚刚脸色突然煞白的,冷汗一下就出来了,倒在地上还哆嗦呢!让找个大夫来瞧瞧吧。”雁儿关切地说。
“这还不都怪你!”我力图引导她。
“我?雁儿——雁儿——怎么了?”她一时语塞。
“你忘拿我的锦毛披风啦,冷风这么一吹我就冻到腿麻了呗!”我给了她额头一记大大的毛栗子!
“呀!雁儿给忘了,光顾着回来高兴了。”她双手捂着脑袋。
“是吧,要是秦姨怪罪下来,有你好看的。”
“嗯!”小妮子这才又急了,刚刚哭出的眼泪还挂在腮边,新一轮的眼泪又要决堤了。“上次秦姨就怪雁儿没看好小姐,让小姐掉到荷花池里了,饿了雁儿五天,不知道这次……”
“好了,你不说,我不说,不就成了,没人会罚你的。快别磨蹭了,赶紧走!”我腿脚抖了会儿终于有知觉了,身上却更冷了,拉着雁儿就跑,路都明摆着熟悉着呢,“进屋赶紧叫送热水,就说小姐要沐浴后方能给娘亲上香!”
“省得了,小姐,雁儿这就去办!”小妮子吸着红彤彤的鼻子,大跨了几步,跟上了我的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