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很可怕的事情，而等待死亡，却是更折磨人，能逼人发疯，让人绝望，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了。
他们走到了一个小树林前，李管家停下了脚步，他说道：“就在此埋伏，杀一个值本，杀两个就是赚的。”
以往唯唯诺诺的人没有开口附和，三三两两的修士默默的走进了树林，转眼就不见了踪影，不是坐在树梢，就是隐匿在树后，似是与树林融为了一体。
叶宁走得更深，远离了绝大多数修士，他靠在一颗树上，望着天空中的皎月，默默的发呆。
他开始天人交战，这些修士看起来都没什么精神，应是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可能没有人会注意他。他从来都不是听天由命的人，那个乖乖听话的模样不过只是装出来的。
就在他深吸了口气，准备赌一把时，头顶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这时候呢，就不要多想了，好好吃酒喝肉，吃饱喝饱好上路。”粗狂的声音将叶宁拉回了现实。
叶宁抬头一望，只见是一个穿着宽大衣服的大汉，他一手拿着酒，一手拿着烤肉，大快朵颐：“该不会想哪家姑娘了吧？”说罢，他摇着头，打笑道：“年轻人就是面皮薄，想女人有什么害羞的。”
对这打扰了自己的大汉，叶宁没有什么好说的，他收回目光，又开始了发呆。
“我也想小桂花了，真想再摸一摸她那嫩嫩的小手，啧啧，那脸那胸……”大汉灌下一口酒，喝的是脸庞发红，他叹了一口气，低垂着头，“也不知道她死的时候有没有恨我，她应该觉得我会放过她的吧？”
他自说自话，更添悲伤。
“你杀了她。”叶宁淡淡的说道。
那大汉深吸口气，耸肩道：“嗯，我的刀很快，她没有感受到痛苦。”
“她应该感谢你。”叶宁沉默了一阵，缓缓说道。
“你倒是有趣……”那大汉摇着头，一阵黯然，“可惜她是个凡人，我不敢娶她，否则她现在也应该跟随少城主离开了。”
叶宁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也不擅长去安慰别人，他只是望着深处无边无际的黑暗，心中默默的想：“就要死了啊……”
那大汉忽然从树上跳了下来，他一摸叶宁的青发，咋舌道：“妖族的血统，你不是修士？”
“嗯。”叶宁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他也不愿再伪装自己，抬头说道，“你也看不起凡人吗？”
那大汉一屁股坐到叶宁身旁，伸长了腿，他笑了笑道：“怎么会，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也许是这大汉的坦然，又或许是他主动接近了叶宁，让叶宁问出了那一个问题：“你是修士，投降的话旭日盟应该不会为难你。”
“你这小子，说什么呢？”那汉子却严肃了起来，紧盯着叶宁，好像叶宁说的话玷污了他似得，他严厉的说道，“自己的国家战败了，自己苟活而投降，那我的伙伴我的亲人在战场流的血不是白流了？”
“所以你杀了小桂花。”叶宁犹豫了一下，但他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那大汉的手一僵，举起的酒洒在他裸露的胸膛上，他怔怔的说道：“你不是修士，不懂什么是修士。”
“我知道。”叶宁却是说道，“修士是比凡人更厉害的人。”
那大汉忽然觉得自己的话都白费口舌了，他仰头喝了口烈酒，大声喝道：“你错了！修士与凡人，根本就不能相提比论！修士敢与天争，战于生死间，睥睨天下，置生死于谈笑间。早已脱离了人这种低级的东西。”
叶宁不敢苟同他的话，他没有过波澜壮阔的生活，对于从小被排挤，靠着偷来剩菜剩饭活下来的他来说，生活才是唯一的目的。所谓的什么与天争，到头来，还不是和他这个凡人一样，连掌握自己生死的能力都没有，谈什么修士？
那大汉似乎看穿了他的内心，挠了挠头，低声说道：“在我成为修士的那一天，我师傅就说在我们成为修士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但是我太笨，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师傅说的话，所以我是众多师兄弟里修为最弱的，才是灵动中期。”
没有金丹的修士，在修行界都是低等修士，他似乎有些惭愧，只是闷闷的吃着肉。
叶宁见他情绪低落，也就没有把“那你也不过是比我厉害一些而已”这种伤人的话说出，也就无话可说。
沉默，长长的沉默。
树林里安静的像是没有一个活物。
突然间，大地一阵颤抖，雷鸣声从远方传来，那汉子脸色一变，跳到了树上。他放眼望去，只见铁灰色的月色下几十艘银白色的战舰放佛无边无际，地面上人潮如森林，只看见黑压压的一片，如同翻滚的雷云。
谁也没想到旭日仙盟来的是如此之快，短短两日就从千里之外的北原整装待发来到了望月城。
天上那辆最大的银白战舰上传来天神般巨大的声音：“承武帝国已经输了，不要做无谓的抵抗，望月城的修士若要冥顽抵抗，不要胁迫平民。”
叶宁眼睛一亮，只觉得绝望的深渊里投下了一盏明灯。
那汉子呸的一声骂道：“狗娘养的，就算是平民那也是我望月城的平民，别想从我们手里得到一丁点的战利品。”望月城最后的修士们从黑暗中稀稀落落的走了出来，那李管家脸色惨白，月光落在他脸上就像是给他打了一层白色的粉末，他沉声说道：“为了帝国”
“为了帝国！”
“为了帝国！”
“各位，且跟我，一同赴死吧！”
那大汉举起了手中的刀，猛的指向前方，那把月光般的大刀在寒风中呼啸。
在这震耳欲聋的吼声中，叶宁也提起了手中的剑，他只是默默的道：“为了锦葵。”
在承武帝国战败的第二天，望月城最后的修士们跟随早已死去的老城主，跟着战死在北原的承武大军，踏向了有去无回的死亡之路。
一往无前。
这是叶宁第一次看见修士的战争，旭日仙盟赐予了他们遮天蔽日的仙剑，不远处望月城的修士怒吼，像是濒临死亡的妖兽。
在他们生命的尽头，他们望向了承武帝国京都的方向放下了手里的武器，在死前露出了人生中最后的微笑。
而叶宁，早在第一轮的法器攻击中，他就倒在了血波中，肚子破开了一个大洞，清晰可见破碎的内脏。他甚至连投降这两个字都没有喊出，连是谁出的剑都不知道，就倒下了。
如此卑微，如此弱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