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邾国城,山亭区,徐庄镇。
镇子里有约莫两千户人家,在方圆百里范围内,可以说是地广人稀了。
时间刚过了下午六点,镇子外的一个石桥上。
趴在市桥的栏杆上,看着桥下的潺潺流水,夏恕澜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这在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孩子来说,为免有些奇怪。说是少年老成或是早慧未免太过,但那皱眉愁苦的样子却也不像是装模作样,而且周围空无一人,装相给谁看啊?
远方传来锣鼓敲打的声音,这是当地富户请来的民间乐团,为了庆祝自己孩子周岁。
人声、锣鼓声、车声,交错纷杂,共同组成了一曲世俗的喧嚣,但是这一切,和夏恕澜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是一个人们眼中的怪小孩,他们敬而远之。
五岁那年,夏恕澜和小伙伴一起爬树的时候,不下心从五六米高的树梢上掉了下来,摔坏了眼睛。
夏恕澜的一只眼睛鲜血淋漓,吓坏了闻讯赶来的姐姐。
那一次,夏恕澜在医院里待了三个月。
可是这三个月,夏恕澜却经历了人生的第一个巨变。
他的眼睛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异。
它能够看到常人不能看到的东西。
这种情况,在当地被叫做,摄魂眼。
在医院时候,邻床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奶奶,换了肝癌,因为到了晚期,所以将要不久于人世。
那时的夏恕澜对死亡还没有概念,每天都和老奶奶说话聊天。
老奶奶到了弥留之际,病房里的人多了起来,都是老奶奶的儿女们,来见老奶奶最后一面。
将近十人的儿女们在老奶奶的床前痛苦流涕,极力的彰显自己的孝顺,恨不得患病的是自己。
老奶奶很满意的去了。
老奶奶刚一蹬腿,尸骨未寒,一众儿女就厮打了起来,似是为了分配老奶奶遗产而产生了不和。
当时夏恕澜就在同一间屋子,和老奶奶那张病床只有一张帷帐隔着。
透过帷帐的缝隙,他分明看到,那老奶奶正坐在病床上,看着陷入厮打中的儿女们,一脸的失望。
那老奶奶似是感受到了夏恕澜的窥视,朝着他善意的笑了笑。
夏恕澜也笑了笑。
姐姐来的时候,夏恕澜说起这事,权当笑话,一群儿女竟然在母亲面前厮打,小孩子一样。
姐姐吓得面容突变,带着夏恕澜去看了一个神婆。
神婆一点也不神异,只是烧了一张黄符,灰烬拌着黄酒喂给了夏恕澜,期间她还打了一个电话。
这件事于是告一段落。
但是这不知道好坏的异变,却深深地改变了夏恕澜的生活。
那是出院之后的一个星期,夏恕澜小孩子脾性作怪,静极思动。
听到外面有人吹喇叭,似是有人结婚,于是就过去凑热闹。
结婚的人叫黄结实,是镇子里的一个兽医,典型的酒鬼,现在却是二婚,原配张某被黄结实酒后殴打,一气之下喝了农药,没救过来就咽了气。
留下一个五岁的儿子,现在却又为迎进自己的后妈而被人打扮的花枝招展。
新郎并不怎么新,大家伙也只是看热闹,祝福?估计是不会有的,实际上,大家都在猜测,新媳妇能够在这个家待多久,忍受黄结实的殴打可是不容易。
黄结实的背有些驼了,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
夏恕澜找上了小孩子,一同说起话来,上次爬树也有他。
婚礼进行到一半,照例请新郎讲话,无非是承诺如何对新娘好之类的,好让新娘的娘家放心。
话筒就在小孩子的手里,开着。
夏恕澜好心的问小孩子:“你老妈怎么不和你一起?”
小孩子奇怪看来夏恕澜一眼,说他妈早就死了。
夏恕澜惊奇道:“怎么会,她不一直在你爸爸的背上吗?”
夏恕澜没有顾忌的声音沿着话筒,经过音响的放大,在这间房子里久久回荡着。
她不一直在你爸爸的背上吗?
一直在你爸爸的背上…
你爸爸的背上……
背上……
整个婚礼现场都诡异的陷入了一片死寂,那黄结实更是如遭雷击,满头冷汗,浑身打起了摆子。
看着众人的惊悚表情,夏恕澜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学生,暗想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
可是那张阿姨就在黄结实的背上啊,穿着一身白衣服,小时候的自己缺少母乳,她可是给自己喂过奶的人之一,那对****沉甸甸的,自己断然不会认错的。
黄结实啊呀一声,摔倒了地上,抽搐了起来。
那个张阿姨诡谲的一笑,从那黄结实的背上走了下来,看来夏恕澜一眼,穿过人群走进了里屋。
黄结实突然倒地,吓得众人不敢去扶。
一个年纪很大的长者夸张的叫了一声:“中风了。”然后指挥众人七手八脚的将黄结实的手脚扳直,然后将一根木棍塞进来他的嘴里——当地风俗,见了有人中邪,不能口出“鬼”,“邪祟”等字眼,怕对亡者不敬,引发报复。
夏恕澜则被一个大人强行拖回来家里,让姐姐好生看管。
关于这件事的后续,黄结实被人强灌了好几斤陈年老粪,才醒转过来,然后二话不说直接将那个新娘子给送了回去,请大师在自家做了整整七天的法事。
从那之后,夏恕澜就成了人们眼中的怪小孩。
对于未知的东西,人的本能总是会促使他们敬而远之,从那之后,夏恕澜在那些村妇的眼中,就成为了不可接触的人,没有一个朋友。
据说秦朝时候有一个著名的异人,叫做许负,是个伴随异象出生的女娃。但是她有一点不好,见到了人不是哭就是笑,哭的人不久就会倒霉运,笑的人不久就会行大运。而且霉运的人总是比好运的人多,久而久之,人都不敢在她的眼前出现。
这与夏恕澜的情况,何其相似。
远处的乐团风格猛地一转,唱起了黄梅戏。
夏恕澜知道,时间已经到了七点了,那些乐团,什么时候唱什么戏曲都是有讲究的。
是时候离开了,夏恕澜看来一眼波光粼粼的水面,叹了一口气。
几天之前,一个偷偷出来游水的小孩子被水草缠住,溺死在了石桥下。
被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已经泡发了,腹胀成皮球一样。
民间传说,这种溺死而且尸体变成这样的人魂魄会留在远处,被水草缚住。
尸体被取走之后,魂魄却留在了这里,被水草缠绕拘禁,不得往生。
七八点时候,玉兔东升,天地之间阴气渐盛,被困在此处的幼小魂魄就会从水中露出头来。
夏恕澜没有办法,虽然他能看见,但是却不想告诉他人,被他人视为异类。
一个光溜溜的脑袋从水里露出来,想要逃离,却被水草缠住,只得哀嚎两声。
夏恕澜摇摇头,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