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阳宫，三清殿。
气象森森的三清殿，三清祖师像前的三注大罗香依旧在冉冉的飘着青烟，自纯阳开派那一天起就在这燃着，至今已有三百年。
青烟凝而不散，直向大殿顶上冲去，大殿似是没边无际，云烟雾绕之中，却是高插青冥。
坐在椅上的纯阳掌教玉虚真人已经记不得自己是多少年前也是眼前这般样子。
那时，他是不惑之年的纯阳掌门大弟子，道行修为同辈第一。
她是姣丽蛊媚的荻花宫圣女，被多少江湖俊杰奉为仙子。
不也是这般跪在寒彻骨髓的青石板上，三天三夜……
“这么说，你们已经私定了终生！”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升起了宫灯，玉虚真人回过神来，将不悲不喜的目光落在两人的身上。
大殿的青石板上，跪着两人，一袭雪洗白衫，英朗俊逸的青年才俊，一个眉目如画，明眸皓齿，貌婉心娴的红衣佳人。
“不敢隐瞒师尊，我和萱儿确是在三生池畔私定了终生，结为夫妻。”张君房挺直了腰身，与身侧的女子款款对视，方才情真意切的说出。
玉虚真人缓缓地回目光，阖住眼帘，缓缓沉道:“那你可知，你是纯阳的受箓道士，不得婚嫁。”
张君房身子一怔，他垂下头，重重的在青石板上磕出三个作响的头，痛声泣道:“君房自知罪责难逃，甘愿受门规处置！”
抬起头时，张君房额头已然是青红，一股热血在伤处涓涓流下，浸湿了眉毛，落在雪白的衣衫上，触目惊心。
一旁的红衣女子眼中露出凄苦心疼，也跟着在青石板上重重的磕出声响，磕出血迹。
大殿悄而无声，连呼吸的细微声响也无，好像没有活人。
好似几千万年，玉虚真人终是吐出一口浊气，眉头舒缓，拇指上的玉环在袍袖中轻拭。
“儿孙自有儿孙福，情字一途终须勘破。罢了罢了……”
玉虚真人正欲开口，这满鼻的大罗青烟似有一丝异香在这中正醇和的味道中夹杂，若非玉虚真人在这三清大殿中已是过了数十载，险些被瞒混，如此细细品量，终觉不是堂正之气。
掐指算去，却是有人在遮掩天机。
天机难掩，只需找到一丝破口，便不再是一叶障目。只需片刻，玉虚真人已经知晓了前后因果。
于情而言，并无不过。可毕竟是法理不容，纵是修仙访道的清净人家，也终究逃不过是浊世。更何况是掌门弟子，众所瞩目，规矩终是不能在亲近弟子身上例外。
“你可知这女子是何方人氏？”
“是人？”
“是妖？！”
玉虚真人突的睁开双目，拍桌而问，一连几问，俱是声色杀伐。只见玉虚真人双瞳漆黑深邃，玄黄二色的阴阳鱼在瞳中漩涡，道不尽的森寒，紧紧抿着的嘴唇吐出杀气。
“还是你以为，凭着区区敛气法门，就想瞒混过我，瞒混这天，这地，这堂堂纯阳戒律！”玉虚真人鲜有咄咄逼人的模样，此时的眼睛满是杀机，在他的眼中跪在殿下的不是娇俏的少女，而是一只火凤。
不，是妖凤。
大殿不知道何时气氛凝结，就连空气也好似凝固，抑人呼吸。
张君房狠狠的磕头在地，几欲将这坚硬强过顽石的青石撞裂。“我与萱儿情投意合，徒儿求您了，求您老人家成全！”
“成全？”
玉虚真人嘿然，剑指虚点面前的爱徒，然道：“你若是小门小派，可知人妖结合，便是宗门的罪过，天下正道所不容，非得与宗门见个生死不可。”
玉虚真人语间还有一句话没说出，纯阳正道首耳，若遇事徇私，何谈统领天下正派，恐怕招致世人讥笑，有损声誉。
“我若徇私成全了你的私情。日后其他弟子照你模样，纯阳千年道统，却是毁在我的手中。”玉虚真人缓缓起身，一袭青布道袍，周身真元不显，却是行止牵引天地气机，已是天地法相随身，道行修为已经是深到了极处。
话间，玉虚真人抬起左臂，剑指点在祖师像前的大罗香上，深深的望了玉阶下的俩人，沉道：“尚有半柱香的时间，若是走得出纯阳，你便不再是纯阳弟子，何去何从……”
这已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纯阳乃洞天福地，周会三千里，半日的功夫，加上围堵的同门，若是修为不够，是万万走不出去，玉虚真人本意是，若是走的脱，离去纯阳，二人也可在世间为伴。
若是走不脱，道行修行不够，即使走出纯阳，也难逃寻事的仇人。
张君房明白其中的道理，眼中泛泪，恩师之情难以言表，深深三个响头，口中几次吞吐，终究没有说出。
握住玉人的纤手，冰凉，温润，也坚定了信念。这一世，什么大道什么成仙，终始比不得情投意合。
旌阳尚在大殿外无聊的翻弄身上的宝贝，只听得殿门扑通一下被撞开，只见师傅携着一红衣女子仿若流光冲出大殿，只一瞬，旌阳与师傅对视，他感觉到了师傅眼中的亏欠……
随后便见俩人冲天而起，身后是守殿道长的怒喝。
半响，旌阳还未回过神来，只见一位师叔匆匆赶入三清大殿，随后朝阳峰上响起轰鸣的钟声，继而其他周峰也响起钟声和应。
无数弟子震动，整个纯阳当下一片混乱。
华山上下升起数十光华，在朝阳峰上盘旋片刻，找准方向追了过去。
不出一会，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个消息，张君房师傅勾结妖女，已经是叛出师门。
旌阳呆立着，他完全想不到一向正气和善的师傅会做出叛离师门的举动，而且还是勾结妖女，世所不容。
“旌阳，掌门召唤！”呆立间，俩个守殿道长走到旌阳身前，他们面上表情不一，虽然也是修行中人，却也做不到值守本心。
旌阳好似没有灵魂一样，走进了从未来过的三清大殿。
大殿的门被合上，他似是被门声所惊醒，懵着看向玉阶上的师公，也是掌教真人。
“以后，你便没有了师傅。”
“以前，你也没有过师傅。”
“张君房，今后便是纯阳逆徒，人人得而诛之。”
“此事过了，你便下山，何时学道有成，何时回纯阳宫来。”
玉虚真人背着身子，仰面望着殿顶。
“弟子谨遵掌教法旨！”
旌阳无神的看着师公，没有一句解释，师傅叛出师门，自己也被贬黜下山，心下惶惶，不可终日。
“下去吧，收拾东西。自会有人带你下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