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在大是震惊,实没想到老爷子是这般的果断,这般的狠心。
李伯安大声说道:“此事万万不可,父亲,孩子愿意拿十亩换二哥的五亩,二哥为这个家辛辛苦苦了大半辈子,总不能到了最后又让他吃这么大的亏。”
他的媳妇陆李氏神色先是一紧,随后又是释然,说道:“本来该是这般的,只是这此年苦了二哥二嫂了。”
老爷子怒道:“你是说我身为家长却处事不公?”
“天高地厚都不及父亲的恩情,可孩儿愿意拿十亩水田换二哥的五亩水田,也是真心实意的,还请父亲允许。”李伯安寸步不让。
老爷子心中大是开怀,家财散尽,复家无望,可总算养了两个好心好意的儿子,叹了口气,说道:“就算要换,也该拿老大家或老四家的换,这些年来,你读书所用的钱财大多来自于你家媳妇的,当我不知道么?你又欠了老二什么了?老大,老四,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李伯安和李祥云不安的说道。
老爷子拿起桌上的空碗,狠狠的往桌上砸了下去,那碗顿时四分五裂,有如这个将要四分五裂的家一般,怒道:“休得再在这里胡言乱语,都滚吧!”说着猛然站起身来,独自走了出去。
不知何时,外面又下起了大雪,老爷子走出门外的时候,李京只觉得他的背影是那般的孤独和寂寞,这真是个可歌可敬又无奈的老人。
分家,如期而至,分锅分盆分碗分筷。
那夜之后,第二天,老爷子就说要去访友,还说三天后他会回来,希望他回来时,家已经分好了,说完就撑起一把有些破的黄纸伞走出门去。
至于老太太,那是不说话的,也不敢乱说,她知道老爷子对她实在有了不好的看法。
分家的场面实在有些热闹,大伯母会说这个是她从娘家里带来的,那个是她表妹送给她的,四婶自然不会甘于寂寞,总是说这个是她托人从钱塘买来的,那个呢,就更加了不得了,那个可是她亲姐姐从江宁带来给她的,至于别的东西,总是会有来头的,她的记性有时很好,有时又不好,她实在记不起她买东西的钱是从那里来的了。
小陆李氏把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笑,真是两个蠢女人,还以为得了多大的便宜呢,公公之所以分家,又只把五亩水田给二房,那是因为他知道二房能养活自己,也想绝了其它几房再向二房伸手的心。
在她的印象里,公公李代梁一直是一个很值得尊敬的人,所以自从她嫁入李家后,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不动听的话,可惜天不从人愿,这样一个可尊可敬的老人到老了也不能得到该有的清福。
等到大伯母和四婶婶挑完了,场面上已不剩什么东西了。李京一手拿着一个小碗,一手拿着一双筷子,脸上神色哭笑不得,泥马,还能再过分一点么?
正在生闷气中,突然觉得手中的碗动了动,低头向下望去,原来是小四婶的小儿子李过正在抓着他手中的小碗,还奶声奶气的说道:“五哥,这是我的,和我前几天破的那个一模一样?”
你爷爷的,你都说你的前几天破了,怎么还说这个是你的,真是一家都不吃亏的人,不过都二世为人了,总不能还要和一个小屁孩争一个破碗吧!无奈之下,李京只得无言放开手中的小碗。
三婶小陆氏看着李京面如苦瓜的神色,心中叹了口气,安慰道:“小鱼,小炎家的外公可是烧碗的呢,下次三婶回去的时候,一定给你带上一个漂亮的小碗,保证是白白的。”
此时的技术不比后世,一个纯白色的小碗可是价值不菲的。李京心中一动,暗想这可是一个生财的门路,可随之就黯然了,自己就算有那个技术也没有那个条件,生而知之这种高难度高技术的事情还是让别人玩去吧,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可不想让别人认为他是妖怪。
分家这件事情一直让李福根伤心难过,他明白父亲为什么只分给他五亩水田,但实在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一定要分家,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家的存在方式,也习惯了为这个家付出的一切,在他想来,让儿子李京再为这个家付出一辈子,也不是什么让他难以接受的事情,可是到了最后,家,还是分了。
过完了一个寡淡的除夕,李福根就带着陈李氏和李京搬了出去,目的地有些创意,那是他平时种田时休息的草棚,对他来说,这草棚比起那个让他伤心的家总是强得太多了。
分家不久之后,春天总算是来了,带着许些暖意,随之而来的是桃花芳菲,杏花夹径,蝶儿飞舞,四下里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这些日子,李福根实在为难,分家的时候,他本来就没有什么私人的钱财,陈李氏倒是有了一些,可那都是平里日里买针买线的钱,当不得大的用处,家里除了种子外,剩下的米粮实在是不多,所以别说送李京去开蒙那种目标远大的高尚事情了,接下来的日子,吃饭都是个一天大的问题。
这天傍晚,天上下着小雨,一丝一丝的,飘飘渺渺。李伯安来了,带来了一头很大的水牛,说是分家分到的,二房和三房就这头牛了,至于手中的那坛酒,说是别人送的。
李京心中大苦,好啊,自己终于能成为一个放牛姓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送鸡毛信。
老宅原来就有三头牛,按理说这些牛都是李福根养大的,分家时候怎么样也该分到一头,但老爷子和老太太一直没说话,李福根也不想再为一头牛伤了兄弟的情分。
李福根喜出望外,眼看就要到播种的季节了,要是没有牛,今年可别想有什么收成了,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说道:“老三,你把牛给二哥送来了,那你的地可怎么办啊?”
李伯安呵呵笑道:“你三弟我本来就不是种地的人,你让我种地,那是让猫种鱼,我是这么想的,既然二哥会种田,也种好田,那就连三房的田一起种,二房和三房的一共十五亩水田,我家的田多一些,但二哥出的劳力多些,这一出一进,算起来刚刚好,等到秋收的时候,二房和三房平分那些收到的粮食就是了。”
李福根急忙说道:“这可怎么使得,三弟你常年读书,身子骨本来就不好,种不了地那是在情在理,二哥身为哥哥,帮你种种田又怎么了,就这样吧,田我帮你种着,牛呢,我也养着,等到秋收的时候,你们自己收了就好。”
李伯安叹了口气,这个傻哥总是让自己感动,能有这么一个哥哥实在是自己的福气,知道再说平分粮食的事情,他一定是不会同意的,这样也罢,以后多帮些小鱼就是了,于是说道:“二哥怎么说就怎么办吧,这些都是小事情,今天我来主要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小鱼开蒙的事情,河那边的私塾先生本来是三弟的开蒙先生,向来是信得过三弟的,前些时日里三弟和先生说了这事,他说现在没钱也不是什么大事,还说小孩子可耽误不得,就让小鱼先去开蒙好了,等二哥手头方便些再行补上就是了。”
李福根听了激动万分,他实在想不到还有这样天大的好处,脸色通红的说道:“是真的么?是真的么?可这怎么成,怎么能欠先生的束修呢?”
李伯安正色说道:“二哥可不能在这件事上糊涂,孩子读书那是大事。”
这一夜,李福根和李伯安都喝得大醉。
李福根喝醉,那是因为高兴,而李伯安之所以喝醉,原因却是刚刚相反,他之所以喝得烂醉如泥,那是因为伤心,
过了今夜,喝过了这次酒,他就要放弃了之前已经追求了二十年的功名,成为他之前一直不屑一顾的商贾,其心中苦楚又能和谁诉说?
喝酒途中,兄弟两相对无言,李福根知道三弟的心一定很苦,可这世间谁的心不苦呢。
望着凄风苦雨中的背影,李京突然感觉很是寂寞,一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感觉浸满了他的心,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三叔李伯安越来越像老爷子李代梁了。
两个孤独而又可尊可敬的人。
他来到这陌生的大宋后,心里一直徬徨无助,不知路在何方,现在这个可怜而又可敬的人已把他推上读书的路上,他只有走下去。
私塾所在的地方叫做三水,至于为什么叫三水,那是因为那里是三条小河的交汇之地,离李京住的地方不是很远,按照后世的计时法,大人走上一个多钟就到了。
在古代,这种路程绝不叫远。
走到途中,遇上了同样去开蒙的李祥云和李实父子。
李实上下穿着一新,背后背个小箱,想必里面装的是笔墨纸砚,看着两手空空的李京,不由得笑出声来,此刻他已经想象到李京被其它孩子朝笑得满脸通红的样子了。
李京实在提不起与他较劲之心,四叔四婶为人表面崖岸自高,面对利益时却又针线必争,这样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其心性可想而知。
李祥云向来好空谈和好为师,瞧着呆头呆脑的李京,不由得摇了摇头,说道:“小鱼,读书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没有那灵气,再是努力也是没用的,你心太实了,估计也读不出什么明堂来,上学时就不要和别的孩子攀比了,你要记住,多记住几个字比什么都强。”
在他想来,他能说出这些真心话那是看在兄弟的份上,却从来没想过这么说会怎么伤了一个小孩子的心。
李京的心中瞬时间有一万头***一啸而过,像你这种二货老子在后世可是见得太多太多了,半懂不懂的又喜欢品评天下人物,老子在后世读的可是最好的大学,考试考得人都快要疯掉了,难道还不知道读书是什么回事?
“你四叔五岁就开始读书,交往的都是一些大有学问的人,都是自家叔伯,小鱼,以后你遇上不懂的地方可要向你大伯和四叔请教。”李福根说道。
李京笑嘻嘻道:“四叔才华横溢,诗词闻名于天下,听说连开封的妓子都争先传唱四叔的新词,听四婶婶说,大宋天下但凡有水井的地方,就有人唱四叔的诗词,想必明年春闱之时四叔一定会蟾空折桂独占鳌头。”
李祥云听得飘飘欲仙,二哥为人老实巴交,三棍子打不出不个屁来,没想到生出的孩子倒也有些见识。
此刻的他满面春风,正在想象明年他高中状元之时万人潮拜的景象,那些深闺贵妇大家小姐尖叫着:“瞧,那个骑马走在第一位的就是今年的状元。”
正在意志风发之时,听得有人说道:“二弟,前面有****,当心。”又觉得有人把自己向右拉了拉,怒道:“为人做事就如同走路一般,讲究的是堂堂正正,正可谓身正不怕影响子斜,在大路上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下一秒,一脚踏在****上,其臭冲天,李京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四叔说的可都是在言在理。”引得李实怒目相向。
李京毫无在意,这样的人,就这心性,要是真让他中了状元,他不疯掉老天都要疯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