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写东西了,一度怀疑自己失去了书写的勇气和能力。然而并不用怀疑,我是真的失去了。只是惧怕承认而已。也许,对很多事情的感悟,需要经由时间给予长久的酿造,才能得到。
好好去爱眼前人。)
而已。
那天我正在家里翻一些老的照片,照片的画面昏暗干涩,阴沉发黄,这照片同上面的人物一样,都有对于我来说是十分古老的故事。
八月,南方天空,阴天雨绵绵,云南松终年翠绿,凝结在年代久远的照片里面,坚韧,挺拔,生命顽强。然而。人并不同于植物,生存越长久越显出生命的遒劲,动物的生命较于植物来说,欢乐许多,也悲哀许多。
阴雨天带来的清闲极为难得,母亲在我旁边,说一些我小时候的故事,时不时自己也对自己小时候的行为报以几分嘲讽。难免,长大了的思维,并不兼容那些愚蠢的存在。
那天晚上,席间一通电话,告知外婆极为严重的病情。她平日里健康的身体,在毫无征兆里崩塌。消息带给我们的是讶异和打击。
晚上母亲做梦,第二天早上跟我们说,外婆来家里了,拄着拐杖上石阶的时候,走着走着就不见了。然后流着眼泪着说要去看她的老母亲。爹妈和我,三人,带了一些吃食礼物,就赶往外婆住处。外婆的住处早已经堆满了舅舅姑父姑妈们带来的各种礼品,室内拥挤,货物琳琅,唯有外婆一人容颜惨淡,与之形成对比。奔忙的人们平时疏于联络,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会有空来看看外婆。并带上成堆的东西。孤独的老人,对子女们有用不完的爱意同热情。
她的子女们,一群人,各自为了生活,在不同的地域奔忙,平日里疏于联络,重要的日子里又共同奔赴一处。秋天阳光下那笑容满面的老人,背后藏着一些阴凉,无人体味。
外婆无力地侧躺在古旧的床上,呼吸困难且沉重,并夹杂囊囊的抱怨和叹息。
我看到外婆对于死亡的恐惧。或许说,她并不恐惧于死亡本身,而是忧患着尚且艰苦的子女们。
她眼睛混浊,对我说话的时候,带着悲哀的语气。
一旦失去健康,山珍也是摆设。迟来的关怀,让人偷偷地在心里谩骂。此时一屋子的好东西,外婆已无力享受。疾病之人再也没有那种福气,而今水食难进,生命只在漫漫日子里消磨。
是不是我们的目光,都过份集中在下一代的身上。这于我而言是十分不解的事。或许,都这样自愿吧,伟大的,无私的,可怜的。
她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些细碎的银器,拉着母亲的手放在她手里。像是一种仪式,本该庄严,而今却省去了繁琐。我的母亲是勤苦的女人,和大多数农村妇女一样,也和外婆一样,为了生计和下一代人的生活,成天忙碌。在长久的操劳之中,她的样子和真实的年龄产生很大差距。我并不曾仔细看过别人的手,母亲是个例外。她的手比她的脸更为苍老,像是长在我身上不可愈合的伤口,想起来的时候会有剧烈的痛感,看着的时候会生出难以平息的愧疚。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
可是当一个女人所有的精力都投放在平凡庸碌的生活之中不可停歇的时候,这种天性会被随之取代。
美是生存之外的需求。
外婆说,在抽屉里有一个袋子,让我给她取出来。这一个袋子,缓缓拉开,里面装着都是后辈们的照片,笑容亮丽,没有悲忧。她说,外婆想你们的时候就会拿着照片看一看,看到照片就像见到你们一样。此时,她接过我递给她的照片,很缓很缓地摸着,我看到她眼睛混浊,有泪在滚。
照片是能够勾引人落泪的东西,尤其那种以纵向排列的照片,把人物的年代明显地区分,时间对青春的盘剥展露无遗。这样的排列,我看过我爹爹的照片,一直看到哭。觉得自己亏欠太多。
来北京前的几天,妈妈说,去北京之前再去看看你外婆,她都一直挂着你,她也不知道能撑多久,你还是去看看吧,你这一走半年,也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情况。
我说。我会去的。
然而,也许是感情不够浓烈,最终也没有去看外婆一面。
也许真是,我们都没有自以为的那么深情。否则,再多困苦艰难,必是要去见上一面的。
我在庸碌里平静下来,也可以有时间记一些东西了。
秋天很好,夕阳很美。
此地一别,
未想故人成永久。
那些尚且可以抓在手里的,为什么不好好去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