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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也是一种过日子

从大日本国来的坂口玉男先生,的确是后现代的新好男人,细致周密、精神蓬勃,不仅不需要助手,还能够以一当十,把十个助手的工作都干了。其实,助手于他,只是一种待遇,一种规格。也可以说,是一种摆设或者享受,一种工作上的兵法。

所有人都看到,兰蔻做了坂口的助手后,两个人交往密切,理解支持,却不曾想到,这是只是外壳类的东西。

因为距离太近了,大家反而警醒了一颗心,时刻要战胜自己,防止越界。这个松弛里面的紧张,却还要靠着夹层里更高级的宽松来打理。为了真正地跟对方保持默契,还得顾及对方的感受。心一绷着,太在意了,反而是疏远了。两个人都觉出了累。两个人却都知道,现时的事业,是需要对方的。

这个无意拉出的空隙,只有非洲才能填上。

巴厘岛的斗鸡,祖尼人的求雨舞,班图完善的彩礼制度,还有特罗布里恩德的单身汉公房。

非洲是否陷入疯狂的神秘和纵欲,或者掌握了由于我们的贪婪而失去的真理的最高形式,更或者,所有的文化,都是学者的深描结果,真正的非洲,淹没在时间深处,永远都打捞不着。

首先是一种顾左右而言他,抛弃现实这把双刃剑,另辟男女关系的蹊径。然后是一种知识和智力的游戏,相互刺激,相互激发,在欣赏对方的同时,发现自己,迷恋自己。接下来是一种挑逗,却是一种可以保证安全的方式。滑翔在事物的边缘,不在一个境界的,体会不到其中乐趣。好象什么都说了,又好象什么都没说。永远有说不尽的话,永远保持新颖。样样都有所指,样样都没有所指。无限的可能,是只有一种可能来包裹的。那就是非洲,还是非洲。最后心若疲软了,还可以羽翮收息,成为一种公关,凭了一条远离现实,却可以永远存在,无限延长的线,联络了两个人,密切了两个人。甚至最不济的,也是一个技术雕件,共同根据一种传说模式,经营策划制作,要把一种东西,做成想要的样子。

除了这些玄乎的,两个人也不是没有现实的关心。

有一天,兰蔻无意提到喜欢喝茶,坂口就积极推荐说,日本有一种茶,非常好喝,正好他那里还有,第二天就专门带了一袋来上班。话是头一天上午说的,到第二天早晨,已是二十小时有多,坂口还没有忘记给兰蔻带茶。

男人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手把茶是紧紧攥着的,步子也比平时迈得大些,虽是中年人,也转战了半个地球,做这些时,竟也是小男孩一般,做了好事却假装平静的兴奋。坂口说,兰蔻,茶叶给你带来了。

仿佛不经意地一说,不经意地一放,人就走了,留下一股风,兰蔻却在这风里想到,自己都忘记了的小事,坂口还记着,便也有种感动,甚至温馨。

那茶叶的名字,坂口始终没有告诉兰蔻。兰蔻第一次品尝,却是差点吐出来。它好象是一种野草,跟一些炒过的香米混合,泡在水里,味道象煮熟了的猪草。坂口做了例行的卖场巡视后,回来就问,味道如何?兰蔻苦涩着脸,不知怎样回答。坂口就说,开始喝都有点不习惯,喝久了就好了。又补充一句说,日本人很爱喝,对女性的皮肤,尤其好。最后一句话作用很大。兰蔻再次举起杯子,发觉自己已经爱上喝这种茶了。后来,坂口就一直供应兰蔻喝这种茶。女孩子有一次问,坂口先生,您究竟买了多少放着啊。坂口就淡淡一笑,说是叫母亲从日本又寄过来的。说完,又补充一句,喝完了尽管说,这种茶在日本很普遍,很便宜的。

同居一间办公室,虽有里外间的区别,两个人还是难免有打搅的时候。兰蔻因为是学艺术出身,做事充满了随意性,而她这个助理,除了有仿佛副总的分管工作,实际还充任了秘书和办公室主任。但是,兰蔻毕竟没有专业文秘的精细,有时候记不起什么文件放哪里了,还得要坂口来指点一二。十次有八次,坂口总是一言中的,倒仿佛他是兰蔻的助手。至于兰蔻的办公桌,那就更不用说了,经常是眉毛胡子一把抓的样子。这种时候,坂口总是微笑着走过来,帮兰蔻拾掇干净,排列整齐,同时告诉她说,离开座位的时候,应该把椅子插进办公桌。象学校里的老师要求小学生那样。

兰蔻觉得很不好意思,从此后刻意注意了些,但是习惯终归是顽固的,兰蔻那么注意,有时候还是做得不够好。这样坂口就不再告诉她,只在她离去之后,默默帮她收拣好。尤其是一定把椅子背和桌子边,紧紧靠在一起,仿佛这是个国际标准。

不过他对她,也不是没有严厉的时候。有一次,一位经销商来结帐,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财务室的人。经销商随便捉了路过的兰蔻询问,兰蔻因为正忙,就冷冷说,我怎么知道。这一幕被紧跟其后的坂口看见了。他非常生气,狠狠瞪了兰蔻一眼,就主动上前,自己了解经销商的情况,又帮他问了会计回来的时间,才建议对方第二天再来,不要死等。

送走了经销商,坂口并没有马上发火,因为他象一个小学班主任一样,死死遵循当众表扬,单独批评的原则,所以那一个下午,他就把办公室的门关上,狠狠批评了兰蔻,上升到很高的高度,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到某一句的时候,还“砰”地拍了桌子,吓得女孩子迸溅出了一点小泪花,坂口才意识到,自己过激了。

想表示歉意的坂口是很有办法的,他后来主动给兰蔻泡了杯茶,要她喝,并且在她喝的时候,说,你以为你不笑的样子,很好看吗?

一句话,呛得兰蔻“扑哧”一声,把茶水喷了一桌。

坂口玉男用餐巾纸,默默擦了桌上的茶水,脸上的表情,是经历学识财富都富足的人才有的从容。这样细致,太不男人,太不总经理,可是这里面,却有一种把兰蔻当孩子来照顾的温存,回过头来,反衬了自己的强大。也是一种男人,一种总经理。

兰蔻点点滴滴记在心里,一来二去的,也就改了毛病,并且主动关照起坂口的一切。比如吃饭超过时间没有,清洁工把他的桌子抹干净没有,在外面的公事私事,搞忘记没有。事实证明,兰蔻的担心只是体现了一种友爱精神。

从大日本国来的坂口玉男先生,的确是后现代的新好男人,细致周密、精神蓬勃,不仅不需要助手,还能够以一当十,把十个助手的工作都干了。其实,助手于他,只是一种待遇,一种规格。也可以说,是一种摆设或者享受,一种工作上的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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