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清晨起来,绿萝瞧了瞧窗外,碧空无云,晴光万里,花鸟昆虫等皆跃跃欲试,后山里一阵一阵的鸣叫声,倒是让人觉得清爽不少。她绾了个松松的少女盘髻,翻了一套鹅黄色的长裙出来自顾自穿上了。兰姨这时正要进门唤她起床,见她精神很好,这几天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大半。原来,绿萝自从荒芜回到家中之后,一直闷在房间,想到此次出谷竟遭到了暗算,而详情自己又忘得一干二净,想必是有人给自己施了忘忧咒。先前受伤法力失了小半,一时也不敢随意使用法器恢复记忆,怕被反噬。休养了数日之后,间或除了云竹听了青侍的话来问候,其余时间都是在翻阅从青侍那里拿来的各类古籍。
兰姨每每看她蹙眉深思,心里总觉得舍不得。这一生只求照顾好少主,不希望她卷到那前尘旧账里。
绿萝见兰姨进来,笑笑道,兰姨,今日我起的早些,饭先不吃了,你护我唤醒我的法器,我此前糟了暗算,还被施了忘忧咒,只得靠这蛇环了。
兰姨知她此前出去遇到了事故,回来的时候法力虚弱,心绪不稳,平白休养了好几日来缓过来。又不知哪里得来了草药,自己都没见过的,煎来服了,倒是见效。此刻听她说要召唤法器,兰姨又觉得她万一没控好法力,再被反噬,反而不妥,于是劝道,绿萝你还是先修养一下再行召唤法器,不然容易被反噬。
绿萝哪里就肯了,只道,兰姨又笑我,先前我确实受了重伤,不过后来偶遇到一个小医官,不仅治病救人,还给了我灵草,这几日我倒觉得法力增了不少,这会儿自然要试试的。说着,她就拿出那枚蛇形玉佩,便是山合推辞了的那一块。这块玉佩原是乌鸣王送给她作为护身符的,偶然有一次,绿萝发现这玉佩可以与自己的记忆相通。虽为乌族少主,一般无人敢动她分毫,但谷内权利斗争亦是激烈,小时候不免会被携去强行在幻境中被查问关于乌鸣王的事情,再被施了忘忧咒送出来。有一次她拿着蛇形玉佩一直哭,哭到悲伤处,竟缓缓的发觉到玉佩内的法力与自己的神思激荡,回忆起幻境内发生的事情。从此,她更加事事小心,生怕自己再被携去,更怕自己把玉佩丢了以后什么都记不起来,误了大事,害了父亲。此时,她拿着玉佩,念念叨叨,通灵玉佩,我的小灵玉,就靠你了。
果然,激荡了片刻之后,那玉佩在法力的召唤下开始显现出一些幻象,绿萝趁机在脑里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原来自己先是被绯女掳了去,后来又在回乌鸣谷的时候,穿越结界时碰到了绯女府中人,被绯女的人打伤。加之先前受了子萧的剑伤,损耗元气过多,这才一时没有坚持住,被吸入了虚无之境,落到了荒芜。没想到结界里的虚无之境竟然与荒芜相连,这真是闻所未闻,绿萝十分诧异。
兰姨站在门口,看着绿萝渐渐有些法力不稳,赶快帮她稳住法器,唤她心神回来。绿萝这才发现自己刚刚进入通灵玉佩的意识太久,差点没能把持心神,被它反噬了记忆。她眉头又同前几日一样皱起,十分苦恼的问道,兰姨,你说为什么我的法力这么低,完全不像是乌鸣王的女儿。按照我们乌族的传统,我的父亲与母亲法力自然是至高的,但结合后生出了我却如此平庸,果真是我慧根不在、心窍未开吗?
兰姨本想或许瞒着她,她这一生还能得了片刻安宁。但如今她越发大了,越来越怀疑自己的身世。自己受制于乌鸣王的压制,不敢告与她实情,这些年能拖则拖,连哄带骗的将她抚养至此。先前她体内封印天赋的符印开始慢慢显现,兰姨就知道绿萝离知晓真相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上次绿萝问到背后的符印时,自己本想忍住不说的,但她一再央求,没办法只得说了。眼下她又开始问起身世,一时半刻自己也不敢多言,只得答道,其实也非是你无慧根,只是主上觉得你还年幼,不愿意教你这些狠厉法术。你也知道,乌族的法术固然高强,但年少心神不稳,若小小年纪学了太高的法术,将来怕是会误入凶险、走火入魔,那样的话,未来乌族谁来统领各部,谁又能保我们一脉平安呢?
绿萝见她答非所谓,也不强求。她素来只知兰姨是自己的乳母,将自己从小养大,身边一切事物都会告诉兰姨,她是自己最信任的人了。大概也是因为兰姨生性温和、忠心不二,因此乌鸣王对她也放心。绿萝收起通灵玉佩,便说道,兰姨,今日我要出去一趟,要是父亲问起来了,你就说我去青伯那里了。
兰姨还没应声答完,那厮早已向窗外闪了出去,不见踪影。
这两日山合一直忧心忡忡,不知绿萝是否已经安全到了,但又苦于无她的消息,心里总是不安。虫子见他这样子,骂道,你个呆子,谷内现无什么大事消息,想必她就是无碍了。如是有什么异样的,那些浪人之间的消息可比风声传的都快,你这两日不是也没打听到什么嘛,这不正好。
山河见他宽心,倒是照吃照睡的一副神仙样子,只得作罢,说道,师父你说的有理,我只是怕她遇到主上,罚她重了,她又要恼了。
那虫子见他二人心灵相通,也不再多说,只得叹口气,心想这才哪里,以后她该恼的事情不只这些。
一人一虫,趁着日落凉爽,开始耕地播种,现已秋至,播了麦子,来年初夏刚好成熟。
夜间无聊,虫子吃饱喝足,将山合喊出来道,近来你修炼得法,我觉得你进步很大,今天考你一下,顺便教你些高级的。
山合听他又要教自己新的法术,十分欢喜,笑道,师父你看好了,我最近自己悟出了一个样式,还未见过别人有的,我给你看看。说着,山合就立定原处,合拢手掌,心内默念了梵咒,鼓荡起一阵水汽。那远处有一小湖,里面的水是从谷外的高山流下,清澈甘冽,此时有一股湖水凝结成一条小小的水龙,盘旋着直冲虫子而来。
那虫子大叫道,你个笨蛋,快闪开啊!说完,它笨重的挪着身体,一寸一寸的蠕动起来。
山河见状,知道自己法术不精,只得拼命调转水龙,拖到田边,灌起初夏的时候种的玉米来。他一边施法,一边坏笑道,对不起师父,饶了我吧。
虫子也不想与它争辩,只是见到水龙里带出来几条银龙鱼。这荒芜之内的银龙鱼没有天敌,加之湖水甘美,藻类丰富,故其生长的十分肥硕,想必肉质也是鲜嫩,虫子倒是垂涎已久了,于是喊道,你别说那些废话,快来把这鱼抓了,我们师徒也吃个夜宵吧。
山合哭笑不得,只道,刚说了教我法术,现又要吃夜宵,该不是要诳我,其实师父也不会什么法术了吧。
哼。虫子义正言辞,先说好了,我教了你法术,你一会儿就给我烤鱼吃。
山合应了它,它才一本正经的唠叨起来,你方才唤的是水龙,但却没办法精确地控制它。因你体内天赋被压制,不得进阶要领,当下最需要稳固根基,不要逞强好胜,等你从低阶修炼至下阶,我需去寻个法子给你把封印解了。但恐怕你这封印施加久了,找不到施术的人,因此需要那本《乌族异志录》,你近来无事了就去研读,找到跟你后背封印一样的图案告诉我,我来参详。眼下,你已修炼了水术,下一门就是火术吧,你来试试集火。
山合有些懵懂,问道,师父说的奇怪,书我看就是了,但这集火我恐怕不行。乌族人每人天赋属性不同,五行里相生相克,我只得习一门,便是水术。如今你教我集火,我该如何?
朽木!朽木!虫子叹道,我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你,你乃可能是天降者。你知道天降者的天赋是什么吗?就是拥有五行幻化的天赋,任他飞沙走石、妖莽野兽、花木鱼虫、风雪雨水、流金真火,自然都不在你话下,你若想学,都是你的。如今为了验证,你且试试,不能便罢。
此时山合衣兜里面的尘末都细细听着,听到“天降者”三个字吓了一跳,自己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大人竟然会是天降者。如果这虫子说的是真的,那这天降者应该就是当年风、雨两位祭司的遗孤。当年自己随主人的魂魄回到乌鸣谷,正值新一任的乌鸣王根基未稳,四处根除异己。那时荒芜里的幽魂真是多的数不胜数,唯独有一个另尘末印象深刻。它原是风、雨祭司的家仆,在两位祭司被害后,家仆受托将他们的后代藏于第三结界的难民之中。那个时候新任乌鸣王四处寻找未果,想必肯定是婴孩的身上加了封印,不然乌鸣王无论如何都是能感应出天降者来的。那家仆死不瞑目,在荒芜里撑了几日,有一日见到尘末,忍不住内心悲痛将所发生的事情一一告与它,希望这真相有人记得。没过多久,那家仆的魂魄因为本身自身修为较低,被结界内的怨魂吞噬,这真相便藏于尘末。
尘末此时也不确定山合到底是不是那位所说的“天降者”,不敢轻易脱出实情,只得暗中观察。
只见山合听了虫子师父的话,暗搓搓的也想试试,便凝了心神,想着方才召唤水龙的情形,念了个虫子师父教的咒语,想着指尖上集到火种,点燃脚下的落叶。哪知试了几次,都不成功。尘末看的心急,一时忍不住偷偷化了身,替他点了个火。那赤火突然窜出,又没什么征兆,点燃了脚下一片落叶,吓了山合一跳,他还以为自己有了什么了不得的天赋,兴奋地喊道,师父快看,我集到火种了!
虫子见他这火种来的离奇,思忖了一番,并未答他,只是厉声说道,是哪里的妖魂作怪,快出来,当心我让他念失心咒,幻化了你!
尘末听了战战兢兢,犹豫一刻便现了形,嗫嚅道,鄙名尘末。原来,尘末的真身虽是块沉木,但也是原来做人时被封印了,落在这沉木中。原形倒是位二八少女,梳了两个麻花辫子,着了简简单单的水红色衣衫,神情紧张的看着那虫子。
山合没想到它原形是个少女,还以为它只是块成精的沉木罢了,这一现形,也着实吓了山合一跳,喊道,你,你你,怎么是个人?
那虫子不管他疑惑非常,只问那少女,你怎么会集赤火?先前是哪个府里的?来这里又做什么?
尘末见他并非像是恶意,只是不知自己来历而已,于是老老实实答道,我不是坏人,不是的,我是前代长石居赤女大人的侍从。主上多年前已离世,按照族人规矩,她仙逝后魂魄归于故里,我不忍心离她而去,便随着她一同回来了。但我法阶低微,入不得元魂之树,又不想去祭潭,只得在荒芜里游荡,总想着这样也算是守护主上了。先前遇见山合大人,啊不,遇见先生,他注我魂力,还帮我驱散怨魂,我便想着他是个值得追随的人,于是便随他一道,每日相处倒也觉得开心。
虫子见她说的句句实在,竟还是前代长石居赤女的仆从。当年赤女出走乌族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竟还是仙逝后选择了魂魄归于故里。既然如此,赤女的元珠肯定也在元珠之树上。假若山合真的是天降者,想法子进到荒芜内心的结界,那封印或许还有的解。早闻赤女大人精通火术,所集火种为赤火,家仆竟也跟着修炼得道,能集火种。他回想了当年的些许细节,一并问了尘末,少女也都一一答了。虫子见她并无纰漏,便信了她。
山合还呆立在一旁没回过神,虫子只得又教训道,方才说的赤女与当年的青衿是当时前代乌鸣王的护法,后因恩怨私情,赤女大人出走乌鸣山,由她的妹妹绯女继任长石居护法。前主上仙逝,护法们本应顺应天命寻找天降者悉心培养,但现主上心高气傲愿取而代之,所以并未寻找天降者,而是在前主上仙逝之时,夺了乌鸣王的圣器,自立为王,当时很多祭司不服,他便伙同绯女暗害了当时众多祭司,甚至连青衿也难逃毒手。甚至后来的两任青叶居护法都未能到自立之年,也被绯女作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残害,如今只剩先前恩养你的那位与她周旋,想必也是凶多吉少。
山合听到虫子师父要说青叶,一时急气攻心,哽住了,眼神里透露出不甘和悲愤,负气的别过头。
虫子见状,只得干笑道,哎呀不讲了不讲了,前尘旧事,说来伤心。不过说到底,小姑娘也是个伤心人啊,你要是不嫌弃,也一并拜了我做师父,两个人学起来,更精进些啊哈哈哈。
尘末见此景甚是尴尬,只得忙不迭说道,不行,不行,前辈好意我心领了,我先主就是我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哪里有半途换爹爹的。
山合本正生气,听她讲道“哪里有半途换爹爹的”实在天真好笑,险些没忍住,只得强撑着打岔道,师父你别这么勉强,见谁都要认作徒弟。从今后,你也得只我一人徒弟,不可再收其他人了。
虫子知他心内时常苦恼不得解,偶尔开怀实在珍贵,见他少有的活泼,便不再计较,只嚷嚷道,既然如此,只有一个徒弟,那我的好徒弟怎么还不给烤鱼。不给烤鱼,为师要饿死了,教不起教不起了。
罢了罢了。这真是败给你了。山合见状,只得借了尘末的火种点了篝火,又将鱼一个一个洗净串了去烤。
那虫子也不闲着,一边等着一边教他梵咒。待不多久,鱼熟了,虫子便大吃大嚼起来。
尘末坐在篝火边上,静静地看着眼前一人一虫,十分自在安宁。
山合一遍一遍的试着梵咒,却始终不得要领,集不起火种,被尘末和虫子耻笑了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