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怀卿见了涂师叔,呆立在原地,大气不敢出,低着头十分窘迫。涂师叔也心照不宣,只是问了句,找到了吗?
怀卿面露难色道,并未找到,不知她是不是遇上了麻烦,这时辰锦绣客栈估计都打烊了,她定是摸黑进去的,对方又都是高手,只怕她凶多吉少。
涂师叔叹口气,你们年轻人,做事不计较后果,也不知道请教长辈。你就在这里等我,不必跟来。说完,涂师叔就往锦绣客栈的方向走。
怀卿想要跟上去,却被一道光影阻拦下来,原来涂师叔扔给他一片玉佩。这玉佩看起来并不像是一般玉石制成,墨玉色十分沉厚浓郁,散发着莹莹之光。玉佩握在手里似乎十分清凉,有一丝丝说不出的感觉在怀卿体内游荡,令人觉得十分畅快。再看涂师叔,人已经转入拐角不见了。怀卿便拿好了玉佩,隐藏在巷子里等起来。今夜的月光似乎刚刚还极为清澈,才不过眨眼的功夫竟然有些阴郁起来。他内心有些担忧,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情,不知明天又是怎样一番风雨。自己从小就跟涂师叔学武,资质非常普通,只学到些花拳绣腿,论功夫竟都比不上怀宁。然而自己志向也并未在江湖,对窑艺的热爱超过了一切事物。涂师叔不同常人,他似乎武功十分了得,却又安心偏于一隅。想当年他应该与父亲宋古堂也是一样的潇洒儿郎,云游四方。如今,他二位年纪大了,却被家族之事缠身,加之今日父亲告诉我的这些秘密,想必师叔也是知道的。相比起现如今这些烦恼事,他们大概偶尔也是会怀念往日时光吧。
山合正在赶往锦绣客栈,担心自己出来多时被青伯责怪。掠过一处屋顶时,却发现脚下有一处在闪光。这光芒十分不同于寻常人家的灯火,而是墨绿色的法力激荡形成的光圈。倘若是普通人,没有半分修炼之功,无法拥有如此的浑厚的灵力。那灵力在这周围激荡开来,非但不与人冲撞,更叫人十分安宁舒畅,想必是一位老者。乌族人擅长于使用梵咒(以古老的乌族梵语所念的咒语,法力越高,咒语的力量和范围越大)和法术,很少见此类灵修之士。青伯曾讲过,灵修是所谓名门正派修炼的方法,他们以天地万物精华为灵气,以意念制人,将自身灵力激荡成为武器。一般说来,乌族的梵咒和法术杀伐之气更重些,也更为有利于攻击。而灵修之人多是想修炼至人灵合一之境界,得道升仙,因此其法力会更为柔和包容。此时,自己虽只是略通些法术,法力也与族内的术士相差甚远,竟也能感到这浑厚的灵力,可见此人深不可测。他略犹豫了一下,仍是径直赶往客栈,不愿节外生枝。
此时怀卿还在担忧怀宁安危,并未注意到头上掠过去一道飞影。
山合落至客栈后院,想要从后侧的楼梯摸上去,却发现屋顶上已有一身影晃动。他心下觉得十分蹊跷,又有不敢轻举妄动。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青伯他们到底去宋家做了什么,竟然有这么多人来夜访客栈。正在思忖之时,却忽觉背后一凉。原来那黑影早已行至身后,自己竟未发觉。那人正是涂师叔。涂师叔他一眼看到怀宁的玉笛,以为她已遭不测,便十分紧张,一时钳制的略有些重,山合吃不住这一下,痛叫了一声。
此时青伯正在于其他人等商议明日行程,听到山合的叫声立时奔出门来,却见山合一人正在往楼梯上走。
山合,你在那边做什么,已经半夜了为何出门来鬼鬼祟祟。
啊,青伯,我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出来方便一下。刚才不小心踩了只老鼠,吓我一跳。
那几人一听,顿时笑道,哈哈哈他这孩子也不过才十几岁,怕个老鼠也不足为奇。你还是快回屋里去休息,这里不比谷内,不要惹人注意。
各位前辈说的是。山合说完,便往房间走。那边青伯看他略有些不自然,便对其他人道,今日先这样,明日就按计划走吧。山合,你等我一下,我来跟你说一下明日回程的事。
众人散去后,山合十分紧张的走到青伯身边,小声道,青伯,有人在后面。他给我吃了不知什么药,要跟我进来计较这玉笛的事情,此人看着不像坏人,功力却十分深厚,想必小心些不会错。
青伯听后,并未说话,只是随山合合那身后人影进了房间。
三人相对,涂师叔先开口道,十分抱歉打扰二位,只是我家姑娘被你们携了来,我要带她回去。这玉笛是我家姑娘的信物,请你们交出来。
青伯看了一眼那玉笛,略有犹豫,顿了顿道,这位先生,我今日见了这玉笛,确实十分好奇,想叫你家姑娘讲与我听听这笛子的来历。我们还未去找她,她方才来这里找了我们。我那几位同伴并不知道此笛子的事情,所以我便叫山合去引开了那姑娘,怕到时候他们几个发现了这姑娘,再有什么冲突惹众人注意。你家姑娘如今在这附近的长德寺大殿外,等我们解了这笛子的封印,自然会还给她。
涂师叔听完似乎半信半疑,只得道,那不如你二人随我去寺里,看到我家姑娘我便信你们。如若她不在寺里,我们也好说话痛快些。说完,涂师叔便飞出窗外。
青伯示意山合,随他一同跟了出去。
此时,怀宁已在寺内等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虽然是在夏天,但夜里也十分凉,她出门时又未穿那么多衣服,此时便觉得有些冷,微微发抖起来。怀卿等了一刻,觉得十分不安,便开始继续四处寻找。走之前,他把那玉佩藏到怀内,怕这光芒过于惹人注意。
三人来到寺内,怀宁一看到涂师叔马上奔过去,喊道,涂师叔,是你啊,真的是你啊!哎!奇怪啊,你们为何会在一起?
山合将前后经过讲了一遍,又脱下斗篷递给怀宁道,刚才是在下疏忽了,忘记黑夜寒冷,委曲你了。
听完此话,怀宁心里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但转念一想,这厮抢了我的玉笛,为何倒叫我觉得不妥。呸!这些把戏也不必拿来哄我,快把我的笛子还给我才是。
青伯说道,姑娘你不必恼了,退后些,我现在就解了这封印,笛子你马上就可以拿回去了。说完,他便转头对山合道,这里也无其他族人了,你来替我护法吧,我们现在就解了这咒。照我之前教你的,不必紧张。
只见山合双手一划,地上出现一处圆形光阵,那周围浮起来许多青色的光,玉笛横在那光圈中心,十分诡异。青伯则站在那圈内,隐隐约约念着梵咒,节奏由慢及快,让人十分不安。怀宁十分惊讶,自己从未见过这些法术,以为师父以前只是说来哄她。如今见了这些景象,内心十分震动。原来自己以为所学之多,所知之广,却远未及这人世间的一半。看那少年的神情,似乎十分悲怆,有什么东西在扰乱他心绪。
山合因能感应到玉笛内的魂魄,此刻体内自身魂魄激荡的十分剧烈,他恍惚间仿佛坠入了一片黑暗虚无。他缓缓睁开眼,看到周围一条白色光带,那光带内渐渐显现出一个男童。这男童只有六、七岁样子,披散着头发,十分活泼机灵。远处一片竹林,他看着男童冲他笑了一下,便向着竹林跑去了。他十分惊奇,觉得自己似乎是进入了玉笛魂魄的记忆里,却又似乎受一股力量牵引,随着那男童往竹林走去。林子里鸟语花香,世外桃源一般,十分惬意。他远远听到一阵阵笛声传来,四下寻找时发现了那个男童竟坐在一块大石上吹曲子。这曲子听起来十分哀伤,令人动容。瞬间天色暗淡下来,狂风骤起,竹林陷入一片黑暗。那黑暗中,四周十分幽冷,只听见那一阵阵的笛声,十分幽怨。山合四下里望去,什么都没有,似乎苍茫天地间,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他一人孤零零的在黑暗中存在着。那孤独感一瞬间充满了内心,隐隐约约,他听到一声长长地叹息。
光圈外,涂师叔看山合的身体微微颤抖,一开始以为是他内力不够深厚,被青伯的法力激荡所致。后来,眼看山合的身体似乎被什么力量钳制住,光阵忽明忽暗,便知他是受了反噬。于是,涂师叔立时走到山合背后,替他输了些灵力,稳住那光阵。刚一接触到他,便觉有一股十分哀伤的气息传到自己体内。涂师叔暗自思忖道,这好似玉笛内的魂魄怨念,少年定力太弱,极易被反噬,如今还是先帮他解了这怨念吧。于是,涂师叔聚集体内的灵力,缓缓注入到山合体内,觉得他似乎好了一些。这边青伯的梵咒已经十分急促,怀宁听得脑内嗡嗡的,十分难受。只见“嗖”的一下,一道绿光从玉笛内喷出。青伯念了几句梵咒,那光便聚成一个樱桃般大小的光斑,渐渐地暗淡下来,幻成一颗元珠。
此时,山合的身体似乎不受控制,晃了晃就要倒下去。涂师叔扶住他,示意青伯来看一下这少年。
青伯拿了玉笛交到怀宁手上道,这位姑娘,你以后好好爱护这玉笛吧。说完走到山合身边,喂他吃了一粒药丸。
怀宁十分震惊,也十分疑惑,然而此时此刻,好多疑问却无法问出口。看着那少年十分虚弱,自己赶紧把斗篷那过去批到他身上。
青伯道了句谢,说到,今日之事是我们太过于匆忙,未来得及跟你讲清楚。不过此事过去就过去了,姑娘和这位先生不必强加追究,我们不便做多解释。多谢这位先生刚才出手相救,不然山合如若被反噬,我必追悔莫及。这玉笛的魂魄我已将其炼化,这是我们族人的元珠,还请二位理解。
涂师叔此时看了一眼怀宁,说道,你先回宅子里,我还有一事未了,随后就去。
怀宁立马反驳,不,涂师叔你是要问这玉笛的事情吗,我也要听。何况,我今日见了这般场景,哪能随随便便就走了。我心内有十分的疑问,需要这位老先生来解一解。
此时众人不知怀卿路过寺外似乎听到动静,便悄悄走了进来。他目睹了刚才那一幕,当下十分震惊,还没有缓过神来。听到怀宁要对方解释这玉笛时,他整了整衣服,准备大方走出来。
青伯感到有人走近,十分警觉,便问道,是谁在那边,鬼鬼祟祟的?
是我,在下宋怀卿,见过二位。他拘了礼,便走到怀宁身边,问道,怀宁你可还好,我找你找了很久,方才听到涂师叔的声音,便走了进来。果然,你们都在这里。
涂师叔介绍到,这是我师侄,二位不必紧张。我们今日出来找怀宁,现在此事已了,那你们两个就先回去。
怀宁还想争辩几句,却被怀卿阻拦,拉了出去,说道,师叔我们先走,你随后快来,我去禀告父亲了。
山合看到怀卿拖着怀宁走出去,心里舒了一口气。
二人走出寺里,往宋宅的方向走去。怀宁一路大力挣脱,埋怨道,你怎么把涂师叔一个人留在那里,那些人来路不明还会巫术,你这样他会有危险的,我们快回去救他。
怀卿则笑道,哈,你是不知道我涂师叔的厉害吧。虽然我叫他师叔,但他却是我货真价实的师父,我的师父有多大的本事我当然知道,只会比我想得更多,不会更少就是了。你没看到他还有事要与那位老者理论吗,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他叫我们先走,必然是有所顾忌。万一动起手来,我们只会拖累了他,根本帮不上忙。倒是你,你知道你今晚跑出来家里会多担心吗?既然涂师叔都出来找你了,想必我父亲母亲也已经知道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报个平安为好。
哼,你这个花架子,武功不如我,说起理来倒是一套一套的。要不是我今日受了那个小子的暗算,现在体力还没恢复,不然你等我教训你吧。
怀卿却听得并不十分在意,他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些封印之术的场景,十分茫然。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场景,似乎也只在涂师叔讲些过往的时候才会听到他随口一说,没想到这些竟然都是真的。这世上真的有魂魄,真的有术士。自己以前一直以为术士不过是些江湖骗子,全是些卖弄把戏的玩意儿。如今一看,方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心内无法平静。
那寺内此刻只剩下涂师叔,青伯十分尊重的道了谢,似乎并不想过多解释,便欲走。
涂师叔问道,这位先生想必是乌族人。在下只有一事相问,今夜你们是不是拿了些不该拿的东西?
青伯顿了一下道,先生既然如此问,想必也知道是我们,这器物跟我乌族有十分的牵连,我们受命令取了去,也算物归原主。这东西本就不属于这镇上谁家,我族打探多年终于找到它的下落,如今必然要带走就是了。先生功力深厚,自然可以强抢回去,只是日后会连累无辜之人,还请为了他们,不要阻拦。
唉。涂师叔叹了一口气,我早知道,这些东西终有一日会重新翻云覆雨,只是没想到,它来得这么快罢了。你有你的主人,我也有我的顾虑。那今日之事,权当没有过吧。另外,这位少年我看他体质十分奇特,刚才虽然险受反噬,但他体内有一股十分深沉的力量四处游走,我修炼多年也竟未见过。如若有缘,必当好好长谈一番。方才见你们所做解除封印之事,我虽十分惊诧,但大约也知你们没有恶意,因此还是替我家姑娘谢过了。
青伯拱手道,你们汉人十分讲究礼仪,这倒是真的。先生不必多谢,此事是我们分内之事,毕竟是我们族人的魂魄。如今这元珠不如就赠与你,算是报答你解救我徒儿一事。虽然我们乌族与你们不属同一血脉,但魂魄之力是相通的。这元珠已被幻化,聚集了这魂魄主人生前的元力,可以助法力增长,于你们灵力修炼想必也是大有裨益。我们是同族,不便取了去这元珠去给自己增力,只当是赠给有缘之人。说完,青伯就将那粒元珠交到涂师叔手上。
涂师叔看了手上的元珠,便在原地运了些许灵力,将元珠升华,打散了。四散的元力纷纷坠入花草丛中,渐渐隐去了光芒。他笑道,这元珠的主人想必也该安息,我无需拿去作些什么,就叫他入土为安吧。这位先生,你我不是同道中人,今日相聚也是缘分,就此别过,请好自为之。另外,我给这位少年吃的只是寻常补药,你可不必担忧了。
那边青伯望着涂师叔远去的身影,沉默的看了一眼那元珠四散的草丛,心内道,果然不是寻常之人,有这般的潇洒和胸怀,实在难得。
青伯,刚才那位先生,你为何要赠他元珠?山合此刻已经缓和的差不多了,加之刚才涂师叔和青伯分别运了力给他,此时他身体已无不适,便将疑问道了出来。
那位先生,你日后如若有缘见了他,务必拜他为师吧。你知道在谷内,你永远无法习得上乘之法,但你资质异常,不去修炼梵咒实在浪费。我方才只是想看一下这位先生的品性,好在他是为德修都十分高深的人,值得你以后追随。
山合听他这样说,心内大惊,于是问道,青伯,我随你这些年,学了不少法术,从未想过要离开乌鸣谷,今日却为何这样说?
此时,月光清澈如水,草丛里细细簌簌的虫鸣和风吹枝叶晃动的声音,使这夜更加安静。
他二人一时无话,站在那菩提树下,静默了一刻。
走吧。方才的话,日后你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