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
韩愈的这一首《晚春》,说的是春天将尽、夏日复回所见之景:花树繁艳多姿争领春景,榆柳纷飞消散漫天作雪,读起来似乎春意惆怅,解意处却是舌底生津。如今这样富丽的景色重入村帷山窗,山村私塾更是漏僻多风,早关不住了春意热闹。几个顽童不理会讲书夫子的“之乎者也”论,心思早不属孔孟,小猴儿似的抓耳挠腮,幻想着在野外追逐清风捕捉蝴蝶的情景,那样的热闹可不强过了在这里听着个老头子絮絮叨叨,缠杂不清吗?
讲书的夫子是一个清癯瘦削的白发老者,早已年过半百,知天顺命了,人似乎也有些糊涂,经常被男学生们捉弄,但是学问却好,因此负责私塾的教学。要不是男学生们的父母管束着,此时这清香微嗅的村塾中只怕早已空无一人了。
此时夫子讲的是《论语》中的一段话,只听他慢吞吞的读道:“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读毕,男学生们摇头晃脑的重复一遍,那咿咿呀呀之声仿佛起始学语的孩童。夫子再读一遍,男学生们述之再三,夫子便开始粗讲文义。讲过之后,询问有无不懂之处,有则释疑,无则带过。男学生们杂乱无序的答说“没有”,夫子侧着半聋的左耳倾听,那声音不似往常,毫无生气,打眼偷瞧底下书桌上歪坐着的那些学生们,一个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眼睛盯着窗外,哪里还顾得了读书的事情。
夫子假作不知,双手不住摸着颏下那丛花白的山羊胡子,思索着该怎样作一番宏论,劝思退行,将他们重新引导到书本上来。他脑中思索,嘴上不停,正是筹思善策之际,瞥眼看见左边角落里的一个孩子看的最是醉心,以手支颐,书已放到一边,手中握着的笔从眼前横掠而过,由于眼路向外,挡不住他的视线。夫子边说文意边步履蹒跚的靠近那个学生,他还浑然不觉。夫子童心大起,要吓他个好的,拿起轻颤的右手冷不防挠他一下。那学生思绪游走之际,惊觉一只冰冷干枯手爪着身,这一下魂飞魄散,“啊”的叫出了声。他这一朝被吓,也无心游思他顾了,心里都是夫子手爪的阴影。男学生们见夫子逗趣,无不争先恐后的哈哈大笑。
夫子装模作样的“哼”了一声,背转双手向书案走去。男学生们虽说平时胡闹,可是惹得夫子生气也不禁害怕,要是夫子在他们父母面前告他们“滋扰学堂”,自己可吃罪不起,于是一个个敛气摒神,再不敢出声。要知道这夫子在他们父辈祖辈也还是夫子,可谓德高望重之至,别说这些顽童,就是他们的父母都要礼让三分,他们哪敢得罪。
夫子将书扔到身前桌上,那书“啪”的一声跌在上面,打开的部分已经合上,男学生们低头不语,学堂上一时鸦雀无声。夫子转过身来,有人抬眼瞧他,见他一脸严肃,吓得又低下了头。夫子没有说话,而是颤巍巍的转身走到书案边坐下,扭头看着窗外说:“红香绿玉,宜人眼目,这景色当真难得。”他似乎是在自说自话,可是嘶哑的声音传遍了学堂,明显是要在座之人全都听到。他说完这句,看着下面坐着的男学生们,一改平时的口口婆心,转而说道:“读书非一日之功,这样闷煞人的午后,便准你们早些下……”
他话还没有说完,男学生们如蒙大赦,一个个又如鼓噪的斗鸡般精神抖擞起来。夫子伸手制止了他们,道:“你们却不可玩闹太过,记得早些家去,这孤荒之地山多路少,遇上了狼不是耍子,记住了吗?”男学生们大声答道:“记住了。”那声音震耳欲聋,却又利落短促,只等着夫子一声令下,便要作鸟兽散了。
夫子揉搓着眼睛,长时间盯着书本使他的眼睛有些干涩。他笑望着底下这些学生,干瘪的皮肤却未在脸上拉扯出新的纹路,他已满脸皱纹,他张嘴说道:“去吧。”话音刚落,男学生们箭一般去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