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确实有人，那人正是莫天师。莫天师转过身来，见马金凡站在门口，奸笑着说道：“你是独自一个来的这里？你先坐下，与我说说你是如何发现这密室的。这竹榻我刚擦过，不过当心地上的血。”
马金凡见房间隅角果然有一尊与生人模样相仿佛的女子雕像，雕像的油漆都剥落了，左肩下是一段被虫蛀坏了的参差不齐的烂木头。这密室里除了那张竹榻外并无一件家俱。前面墙上有一圆形窗孔，算作通风的气窗。
“我早疑心这墙角里有一间密室，原来它是朝着东面高墙砌造的，故不为人注意。”
马金凡双手插在裤子两边的口袋里。叹了口气说道。“苍天有眼，让我识破你的机关，昨天夜里我刚到观中，道经对面东楼的走廊时，风雨大作，一扇窗槅被狂风吹开了。我在关窗的那一瞬间看见你正在这里搬挪那女子雕像。我当时以为是一个兵士在凌辱一个女子，原来我错将你一头整齐的白发认作是银白的头盔了。”
“哈哈。”莫天师大声笑道，“有趣，有趣，我的白发竟同一顶银白的头盔。如此说来，你来这里是与我商量我的事？”
马金凡淡淡说：“正由于误认了头盔，我整整一宵在搜寻恽罗。因为他昨夜演戏时戴的正是一顶银白的头盔。莫天师，我怎不见这密室的南墙有一扇窗？”
“有，有一扇特制的窗。只因窗板被涂成同外墙一样的灰色，并刻画了砖纹，故关闭时不易分辨。昨夜风雨交加，我曾大意打开过那扇窗，当我听见对面东楼有一窗槅被大风吹开时，我赶紧又将这扇窗关合了。青云老弟莫非正在那一瞬间发现了这个秘密？”
莫天师说着，站起用手在墙角的一块砖缝上一拨弄，果然南墙上豁开了一扇窗，微微晨曦透进了这密室。
莫天师苍白的脸上异常平静。
“莫天师，你在与我解释那阴阳太极图符时更大意了。你坚持说阴阳两半总是竖向界分的，而我却记得某处见着过这图符的阴阳两半是横向界分的，原来正是在这仓库里大柜橱的后壁上！倘使你当时说明阴阳两半竖向、横向都可以界分，我绝不会疑心大柜橱后壁上的阴阳太极图符会是这密室的圆盘秘锁。”
“青云，你的本领果然不小，胆大心细，眼光敏锐，你能从玉镜的最后一幅猫图中推出智慧杀人害命的阴谋，当时我们都忽视了这一点。早知如此，就明说是玉镜早上画的猫也不会露破绽，这不能不说也是一次大意。智慧是个地道的小人，一个猥獕的俗夫。他眼中只见银子，专一拜那赵公元帅，一个出家的人还如此贪财。一次他利令智昏竟敢将九转丹炉内的黄白之物窃走了，要不是我出面替他遮盖，玉镜一旦勘出不仅会将他革出教门，还要押到司法机关坐牢。从此智慧便乖乖听我吩咐办事。玉镜死后我向洞玄国师举荐了他任这里的住持真人。
“智慧这两天确是慌乱了手脚，郭云鹏那个乳臭未干的”秀才”又含沙射影地做诗暗示玉镜之死可疑。他已觉察到一个古怪的道士的飘忽无定的影子老是困扰着他。智慧说他那张丑陋的脸面似曾相识，只是记不确实了。如今看来，那道士不正就是你孜孜搜寻的恽罗么？昨夜你进观之前，我曾将他叫到紫微阁里好言安慰了一番，然而他竟荒谬地想要将你谋害，结果当然事情更糟，空折了一条老命。”
马金凡沉默了半晌，才慢慢说道：“智慧害怕恽罗是有原因的。恽罗是他的艺名，他本姓刘，便是去年不明不白死在这观里的那刘小姐的兄弟。他闻知他妹子屈死于云岭观，曾装扮作云游道人来此察访过，后又加入邢经理戏班混来观里寻觅真凶。他武艺高强，一旦探查出真相，便会以血偿血，为他妹子雪冤复仇。故智慧见了他心中发慌，坐卧不宁。”
莫天师笑道：“如今智慧已死，我们何不就此将所有罪孽往他头上一推了事。便是那恽罗也可以心满意足了。智慧不自量力，大难临头，竟还别出心裁意图在你面前告发我。他以为如此一来，他便可逃脱了干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马金凡正色道：“智慧并非自杀，也并非失足坠落，而是被你推下平台的！”
莫天师呵呵笑道：“青云老弟判断得不差，连我当时几乎也相信了他是自杀的。事实上他完全应该自杀。”
莫天师兴致极高，侃侃而谈，仿佛在与众人闲聊家常，论辩道法。
马金凡严峻着脸又问：“除了智慧和容太太，你还有什么帮手？”
“没有了。按常情推来，帮手愈多反会坏事。”莫天师的脸上挂起了一丝奸笑。
“我若没有猜测错，你在这里刚刚杀死容太太。”
“是的。我发现阎罗十殿里丁彩玲被人劫走，便知此事必然败露。”容太太不得不要垫我的刀头，因为她是能披露我的唯一的人！可恨她长得太胖，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的尸身从那气窗里推出去！下面是百丈深渊，谁都不会找到她的尸身。青云老弟，你真是一个身手不凡的警官，我在省城时便略有听闻，今日乃真正折服。”
“莫天师当年被宗教界所推崇，深受道家弟子敬仰，被封为上清国师，日日培侍在洞玄国师身旁，金钟玉磐声中步虚礼斗，演化八卦，如何忽的躲到这云岭观里治研经典，修身养性来了！”马金凡不无讽刺地说。
莫天师笑道：“青云老弟真不愧是博闻强记。实与你说，只因当年省城一个女歌星听我传法入迷，动了仙心，竟以身殉了道。有个小人在洞玄国师面前搬弄是非，然而洞玄国师睿智，不为所惑，反恩渥屡加。我惭惶有余，且俱人言可畏，乞请归山。洞玄国师苦劝不住，只得赐我来这云岭观暂驻。”
马金凡冷笑道：“如此说来，去年那三个年轻女子也是听天师传法入了迷，动了仙心，以身殉道了？”
“这个自然。”莫天师斜眼觑看马金凡“嘿嘿”怪笑了一声。
“天师如果到法院正堂也如此爽利招供，则此案具结也并非难事了。”马金凡冷冰冰地说道。
“法院正堂？青云老弟在说什么啊！”
马金凡正色道：“你手里犯下了五条人命，如此血债累累，你以为能逃脱刑法的制裁？”
莫天师仰天哈哈大笑：“青云老弟莫开玩笑了。当今洞玄国师还以隆礼待我，几番邀我上省城讲法哩。你一个小小警察局长又如何能轻易而举地扳倒我？况且又拿不出真凭实据，人人都会说你马金凡疯了，你的锦绣前程真愿断送在我的手里么？我委实很喜欢你，青云老弟，我不愿看到你为了我的缘故而摘去乌纱帽，被夺官职。甚至屈死在牢狱之中。”
马金凡长长叹了一口气，笑道：“莫天师，在下只是证实一下自己的推断，断不敢拿此事奈何夭师。”
莫天师得意非常地说道：“青云老弟果然是识事务的俊杰。天已亮了，你自回你的汉源，当你的警察局长去吧！保不定哪一日便扶摇直上，到警务部当部长呢。我呢？还是隐居在这观中潜研经典、修身养性。好吧，我们出去大殿看看吧，早课的钟鼓就要响动了。”
马金凡站起身来，跟随莫天师出了密室。两人合上那大柜橱的后壁暗门，出仓库沿着有一排明亮窗户的走廊向大殿走去。
“青云，你看天已放晴了，东方发白，山色如洗。你今日一路回去汉源必是心悦神怡，精神舒爽。这里的山雨说来也怪，来时呼啸咆哮，如天崩地裂，如山摧江翻；去时风雨骤歇，残云舒卷；忽而初阳熙熙，山花烂漫；忽而白云高淡，碧空万里。”
马金凡道：“天师阁下，昨夜我在东楼最高层向塔楼那边看时，还发现有一个小圆窗，想来那一边莫非还有一间密室。”
莫天师惊异道：“青云，你说什么？我为何一直未听说过那里还有一间密室？你快引我去看看！那小圆窗在哪一头墙上？”
马金凡引着莫天师绕上东楼的最高一层，指着东西的一排木栅栏说道：“站在那木栅栏前便可看到塔楼那边的一个小小圆窗。”
马金凡看看莫天师，莫天师也看看马金凡。两人相识一笑，便一同下了楼梯，向方丈长廊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