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个词来形容一段被锋利刀片裁切过的时间，是一件难过而又略显残忍的事。我不知道这样一段漫长的时间跨度是如何在每个漆黑的夜里被慢慢忽略和遗忘，所以最后只能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纯白的幕布和那些忙碌的背影，告诉自己，五年了。
我们彼此错过对方的时间五年了。五年前站在机场巨大的玻璃幕墙前面的那个男孩是不是像我现在这样子呢，张浩的背影已经不再那么单薄而孤单了吧。
林齐对着窗外，看着那些匆忙的脚步在阳光下拖出长长的影子，红灯转成绿灯，然后人潮涌动。
身后是工作人员永远停不下来的摆弄摄影器械的动作。摄像轨道、背景幕布、反光板、摄像机、照相机、补光灯、遮光罩，井然有序地在闪光灯里来回移动。相机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在天花板上聚集，辛源不停变换着动作，露出洁白的牙齿，偶尔把手放在钢琴上做短暂的停留。
扎着辫子的年轻女人走到林齐身边说了什么，然后辛源从幕布前离开，林齐走上去，摆出简练而又好看的动作，在闪光灯里被定格。
有时候林齐会想，自己做出这么别扭且感觉滑稽好笑的动作，粉丝们真的会喜欢吗？然而每次这样的顾虑在自己的侧脸被登上世贸大楼的巨幕上的时候全部消失了。
这是这个月第几次通告呢，记不住了，只有助理心里清楚吧。而佳宜此时一定在下一个地点忙碌的安排着下一场通告。
其实她可以不用这么累的，现在即是演员又是工作人员，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在一个娇小的身躯里面积聚，然后无穷无尽地向外使呢？就像五年前自己从来不知道女生身体里哪来这么大的力量，可以拥抱得如此用力。
机场过道里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和自己离开的那天比起来真的是巨大的反差呢，离开的时候大片大片落进地面的玻璃幕墙，巨大得如同天幕的玻璃真的冰冷得没有温度，而现在空气里跳动着大团大团的燥热，真是讽刺。
叶美走出机场的时候，很多记者如深海的游鱼一样簇拥过来。
“叶博士，请问您对这次即将参加的访谈节目有什么想说的。”
“叶博士，对于你最近发表的医学论文请谈谈下一步的计划吧。”
“叶博士，请对这次医学上的新发现做个简单的总结吧。”
??????
闪光灯和相机的咔擦声打在脸上闪得难受。而“叶博士”这样的称呼更让自己听起来不习惯。
身边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护送着自己上了轿车。关上车门的瞬间，那些尖锐嘈杂的提问连同相机的咔擦声和闪光灯一起隔绝进燥热的空气里，而车里冷气十足。
此行的目的是对新发现的细胞培育方式与国内专家做进一步的交流，并受中心医院的邀请对临床上几个高难度的病例实施手术。其实还有个更为重要的目的，那就是见几个五年都没机会见面的老同学。
佳宜、林齐、张浩，现在是什么样，只是知道他们都很忙，和自己一样忙，想想也很久没联系了，几个月了吧。
有时候会想，我们的日子会这样一直忙碌下去，忙得忘记了对方，忘记了生活，忘记了疼痛，忘记了爱。想到这里心里有时候会浅浅的略过一阵风，微凉。
沃森教授，那个可爱的老头，一生都在忙碌，可是又好像一生都在生活，那是真正的生活，巧克力曲奇、牛奶咖啡、泛黄的台历、十五瓦台灯、白色胡子、圣诞老人、不变的笑脸、整天摆弄的机械表盘，这是教授给自己的印象，他说他从来不否认忙碌，但是一直在生活。
如果不是沃森教授，自己现在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他现在一定坐在摇椅上对着太阳或者台灯吧。
张浩在邮件里告诉林齐，下午是本月最后一场新书签售会办完就有时间了，晚点叶美也会来，大家一起不醉不归。
年轻的摄像师操纵着机械摇臂在张浩和前来索要签名的读者头上来回移动。
张浩在每本书的扉页上飞快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行云流水没有停顿。写完后礼貌地双手递给面前的读者或书迷，看着他们满意的表情而微笑。
书的封面上印着自己的照片，那张英俊的脸已经不再是曾经的稚气未脱，侧出的轮廓线条在化妆师的轻描淡写下看上去更加立体，眼神不再写满无所谓，而是在浓黑的眉毛下显得更加锐利。
排队的人很多，多得看不见队伍的末尾。太阳已经渐渐暗淡下去，现出略微的红。
旁边的助理收起帮自己遮了几个小时的伞，阳光落到手臂上的感觉在瞬间挑动了神经。
这个夏天，和五年前的那个夏天比起来，哪个更无聊呢，是一样的吧，只是那个夏天我们面对的是离别，而这个夏天，我们即将重聚。
车轮在水泥路上飞快地碾过，留下浑厚的轮胎声粘着在两边的护栏上，林齐和辛源焦急的赶往下一场通告，最后一场，就可以见到他们了，于是即焦急又兴奋。司机把油门又向下踩了一大截。
张浩在车上催促司机开快点，他要先赶回预定好的见面地点布置一个大惊喜，大大的可以填补五年空白时光的惊喜。
“王师傅，开快点。”张浩对司机说。
感觉背后突然有股推力，脚下意识的往上抬起，车上只有司机和自己。
“这空调有点低啊。”张浩感觉有点冷，一边说着一边解开安全带套上一件外套。
瞬间发生的撞击，突如其来毫无防备。车头碎裂的声音，车声断裂的声音，身体被撕扯的声音，骨头碰撞的声音，四肢断裂的声音，在这一秒来不及分辨更装不进记忆，而下一秒张浩就失去了知觉。
林齐挣扎着从车内往外爬，但是瞬间的眩晕让自己使不出力气。而抬起头来，看到辛源闭着眼睛，满脸都是血液，白色衬衫在胸口处被血液浸泡出粘稠的红色，空气里一阵粘腻的腥味混着汽油味，在胃里不断翻腾。
叶美脱下白色马褂准备离开医院的时候，门外火急火燎从担架上推进来重症患者，护士在走廊很远的地方就喊起叶医生。
叶美迅速穿上刚刚脱下来的白色大褂，赶往手术室。
进到手术室的那一刻，叶美的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掉了，无论是惊雷还是暴雨，在头脑里已经分不出概念。所有的护士和助手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这时，叶美迅速擦去泪水，检查了辛源胸口上的伤口，然后从容的进入手术流程。
手术刀与剪刀的撞击声在手术室里冰冷地传递，器械的电击和脉冲还有嘀嘀的电子声无时无刻在耳膜上进进出出。
佳宜接到助理的消息后深色慌张的往中心医院赶，在路上的时候泪水已经把脸上的妆冲刷了好几遍。
赶到医院的时候，林齐坐在走廊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壁，表情说不出是难过还是绝望，脸上还看得见泪水流过的痕迹。
佳宜在林齐面前停下来，俯下身去，伸出手颤抖的在林齐的脸上摩挲着，泪腺又开始不受自己控制了，她说，“林齐，你还好吗，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样子歇斯底里，一边说一边颤动着肩膀。
“张浩和辛源呢？”叶美这才想起来。
林齐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变得很痛苦，难过的哭出声音。他把头埋进佳宜的肩膀，哭得像个孩子。
凌晨的走廊，很安静，只有两个人，外面的风很凉，而走廊里面，泪水很烫。叶美出现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口，眼睛里流淌出悲伤。
报纸的头版上开始出现“当红明星组合源默与实力作家张浩两车碰撞情况未明”之类的报道。几乎所有的娱乐版头条都被这个消息占据。医院外面也是挤满了记者和很多拿着手机拍照的人。所有人都像闻见甜味的蚂蚁一样，敏捷而又整齐地蜂拥而聚。
病房里，辛源刚刚脱离危险，被送进普通病房。而张浩依然在重症病房安静的躺着，医生说要做好心里准备，可能以后就只能躺在床上对一切浑然不知了。
“也就是，植物人。”医生说。
张浩的爸爸妈妈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弯曲的后背看上去仿佛一夜间又矮了一截，眼睛深深的凹陷下去，不知道哭了几次。
林齐走到两个老人的身边，把他们略显银白的头发按进自己的腰上，他说，“以后还有我。”
时间无法记录也来不及躲藏，有的只是记忆的碎片，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只有画面。
辛源和林齐的海报依然出现在各种高大建筑物墙上和屏幕里，只是他们身体里的灵魂已经不是两个人，而是承载着另一个人的命运和梦想，越来越坚强。
林齐带着墨镜和遮住大半张脸的口罩站在商店里，看着面前的书架和书架上那本《握不住的沙》改编小说，这是张浩最后签售的那本，上面印有一张落拓但是英俊的脸。拿下一本，然后转身从对面的音像架上取下自己的最新专辑，一起放在收银台上。
走出商店的时候，林齐看着沉落的夕阳微笑，他说，“张浩，你一定要醒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