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落山,太阳快落山,太阳快落山”那些小孩天真无邪的话语。白天和黑夜逐渐融合,石板上的白鸽失去了颜色。我知道白天不会没了白色,黑夜不会没了黑色。白天黑夜,黑夜白天,是那些画家笔下勾勒出的轮廓。天空投下烈火,燃烧了山坡,于是杂草有了麦色。是谁把黑白等成了夕阳掉落。
张浩不出所料的在网吧度过他的周末,而周末总是来得很慢去得却很快,这足足让张浩嗷嗷叫了两个小时,后来被林齐拖着去往学校的方向。所有的学生周日晚上都要晚自习,他们两个也不例外。
教学楼的灯大片大片的亮着,看起来颇为壮观。林齐看着那一格一格的窗户往外透出的冰冷的荧光,心里想,里面那些正埋头做题的学生,他们的命运早就对号入座装进那些明亮的方格里了么?谁跟谁的命运装进了同一片窗户呢?谁跟谁竞争同一片光芒呢?
张浩抬眼看了看林齐,他说:我怎么觉得高三年级的那层灯光比别人的亮呢,真是不公平啊,我要写信给校长!”说着说着,在那比划起好几个不服气的动作,林齐看他那好笑的样子,刚才的思绪直接抛向脑后丢进了风里。
“有那么夸张吗?你去咬他呀。”
“你这是向黑暗势力妥协啊!”
“我给你买几盏台灯让你远离黑暗。”
“信不信我先咬你?”
“……”
……
林齐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不是早上的第一缕阳光,而是几双眼睛直勾勾地俯在床边盯着他看。
“我去,有病啊你们,差点被吓死啊,”林齐惊恐的表情看起来滑稽可笑。
有一双眼睛说了话:“你小子唱哪一出啊,演出名单上不还是你名字呢么?”然后江文博嘿嘿地笑起来,“你可要为我们宿舍争光,然后我们几个走出去一定有好多妹子议论纷纷,爱慕不已!成为高富帅,迎取白富美,然后走向人生巅峰!”
“你们这思想跳跃的幅度也太大了吧,一个演出你们就走上人生巅峰了。”张浩对着两眼放光的江文博说,“不过可以的话,也带上我!”然后也花痴地笑起来。
林齐一听差点没晕过去,真是一群无聊的人,真的没得救了。
教室里陆陆续续坐满了人,头上的吊扇竟然还在转着,秋天不是挺深了么?早上已经能感觉到凉意,林齐下意识的把外套的拉链往上拉紧。
班主任进了教室就把演出的事做了一番安排。他向学校申请了一间音乐教室作为练习场地,在这一周里,使用权归三班所有,并把要是交到了林齐手上。
班主任走后,教室里不可避免的出现一片议论声,那些如同被捅开洞的蜜蜂窝蜂涌而出的声音,嗡嗡嗡直逼耳膜,分不清方向。
角落里的谈话隐约可辨,有人喷着口水散发出一阵酸溜溜的味道。
“哟,这一定是故意的吧,不就还是想表演吗,装什么装呢……”
“是啊,你说是不是炒作呢?”
“我哪知道啊?”
“只是人家成绩比你好呢”
“不就成绩好吗,有什么了不起……”
……
那些听起来尖锐的话,抬起眼睛想去看看,却又没了踪影。那些人就像是会说话的昆虫,张牙舞爪在空气里像是长着灵敏的触须,只要林齐一有动静,哪怕只是微微抬头,它们那些长满神经元的触须就会马上感应到,然后迅速隐蔽起来。
林齐感觉有人拿着针往自己耳朵里捅,耳膜像是被捅破一样剧烈的疼痛。
江文博开始坐不住了,他说:“怎么感觉耳朵有点痒呢?一定有人在吐脏话呢。”于是抬起手用力的挠着耳朵,一抬手的瞬间用手肘狠狠地甩过身后桌面上的杯子,水漫开了半张桌子。
“哎呀真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呢,只是耳朵有点痒而已。”江文博煞有介事地道歉着,然后看着一只只昆虫哑口无言脸色难看,最后等着对方从嘴里挤出“没关系”三个字。
张浩在后面瞎操心着:“课本湿啦?我还有呐,要用我可以借给你呐。”眼睛咪成一条缝。
江文博脸上明显多了几条杠杠,心里想,你这是在逗我吗!
宋佳宜回过头看了看林齐座位的方向,看到林齐面无表情的脸,还有张浩咪成一条线的眼睛,还是没有变化呢,那两张好看的脸。然后转过头去,继续翻着书本。
放学后吃完饭,佳宜前往音乐教室,林齐已经早早的等在里面了。虽说是音乐教室,但除了几排木做长椅、两个音响、一个落满灰尘的音控台和一台老旧的钢琴外,也没什么值得欣喜的。原来想好的钢琴与吉他合奏并由林齐演唱,现在看来,没有吉他,也就失去了意义。佳宜忧虑的看着林齐,她知道林齐在想什么,他一定想起那把跟了他无数个日日夜夜现在却躺在柜子里的吉他。于是佳宜陪着林齐沉默了。
在那样无声的寂静里,似乎连沉默都有了温度,窗外操场上那些晃动着阳光的背影,也成了无声的电影,只有那些投篮的动作一帧一帧无数遍的重复着。门外打进来的光线把林齐的侧脸深深地刻出轮廓,眉毛覆盖上毛茸茸的细小的噪点。
“你还是按原定的曲谱先练习吧,吉他的事我再想办法。”林齐的话来的有点突兀,像是寂静的空气突然被撕开一道口子,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佳宜愣了两秒钟才回过神来,说:“哦,好。”
钢琴与吉他合奏,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大胆的尝试,以前林齐也没这样练过,一个是古典音乐中高贵的乐器之王,一个是民间音乐的主宰者,钢琴和吉他有着太多的不一样。许多人认为钢琴和吉他不适合合奏,然而还是有人尝试过将两者结合,林齐和佳宜便是其中之一。
上午第四节课是体育课,男生跑完一千米练习,接下来是女生八百米训练时间。塑胶跑道中间的草地养护终于完成了,原来禁止踩踏的牌子也拿走了。林齐和张浩跑完一千米后两人躺着进入草坪的,两个人互相看着彼此像螃蟹一样爬进去,笑得差点断气。张浩的比喻更加荒诞,他说:“你那样子就跟真子一样。”而林齐已经累得无力开打,只是在那笑着,真是难得的笑容,很久没有看到林齐这样没心没肺的笑着了呢,那样的笑容清澈透明,没有尘埃,像是经过时间的沉淀,这是2007年的秋天。
叶美从对面火急火燎的跑到他们两个人身边,脸上透露出焦急的神色,她一边喘着气一边说:“快去看看佳宜,她……”叶美指了指远处。
还没等叶美说完,林齐已经往她指的方向跑过去了。剩下叶美在后面揪着张浩跑在后面。
佳宜曲着腿坐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膝盖上一阵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关节处一点一点放大,顺着血管和神经直逼心脏。膝盖侧边划破了一道口子,血液一滴一滴顺着那道口子往收口的地方滴下去,落到同样红色的塑胶地面上,溅开的血液便看不见了,只有旁边的路沿石上面还残留着浅浅的血迹。
王小云蹲在旁边眼里噙着泪水,一直重复着那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佳宜想说“没关系”的时候,膝盖一用力,瞬间疼痛把嘴边的话堵了回去,于是没再说话。
林齐蹲下来,看着佳宜的伤口,皱了皱眉头,还好看上去不是很深,应该没伤到骨头。叶美从后面赶上来,还没给自己喘气的机会就在旁边叫嚣起来:“王小云你什么意思?分明刚才是你故意推了佳宜,你现在说不是故意的,你安的什么心?”叶美的语气越来越重,到后来直接哽咽起来。
王小云依然重复说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眼泪一圈一圈的挂在眼眶里,楚楚可怜。
林齐把右手绕过佳宜的后背,另一只手托在膝盖底下,抱起佳宜往医务室走去。而佳宜被抱起的瞬间,感觉有一种温度向自己慢慢逼近,自己周围的空气像是被人一下子抽空了,眼前的一切回归平静,安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年轻的男生胸膛散发出来的如同青草一样的香味正慢慢将自己包裹,然后渐次的可以听到另外一个心跳,平稳的,强劲的如同初升的太阳。脸上渐渐地开始烫起来,“宋佳宜,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也跟其他人一样犯花痴吗?”佳宜在心里重复问自己,然而却感觉脸上越来越烫,自己的脸一定很红吧!真是丢脸啊!
林齐看佳宜的脸上微微发红,于是问:“你没事吧?发烧了吗?”
佳宜吞吞吐吐地说:“没事。”
叶美和张浩在后面跟着往医务室走去,张浩一边走一边回过头去,朝王小云吐舌头,一副调皮的样子。
天上的云朵飘过一大片挡住了太阳光,在云朵的阴影下面,王小云斜着眼睛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浅草渐次消失了颜色,是谁在黑暗里重重划了一刀,然后是汩汩的血液往外冒,是谁在黑暗里撒下恶毒的种子,变成千沟万壑里刺破土壤的荒草,残埂断壁枯枝上站满猎鹰,等待着下一只即将跑进视野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