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球!
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直接从座位上跳起来。与此同时,比赛结束的哨声戛然而止。身处视野焦点的少年与队友挥拳庆祝,嘴角的微笑不咸不淡,我不顾旁人的眼光鼓掌尖叫,重复着“夏侯学长好帅”的赞叹。满场雷鸣般的欢呼,他听得见我的声音吗?他解开头带,将刘海往脑后撩去,神色温和地向对手点头示意,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边线外我的呼喊。
越是期待,他却离我越远。
“你在干嘛?”
头顶突然响起声音,手中的钢笔不自觉微微抖动了一下,在作业纸上划出不可挽回的错误线条。我看着影响卷面的墨迹,不由抬头怒视打断我思考的男生。
“能别吓唬人吗?”我套上钢笔笔帽,赌气似地将笔塞进文具袋。
“哪儿有人在运动场看台上写作业的,”他嬉皮笑脸伸长脖子瞄了眼我手里的英语练习卷,“嗯?这是今天发的吗?我怎么没印象。”
我停下沿折痕合上纸头的动作白了他一眼。
“你什么时候好好上过课了?下周还有考试你肯定也不知道吧?”
“哎?真的?”
我点了点头,把对折后的练习卷夹进用作垫板的书本。
“好好发挥呀,我等着你刷新最低分纪录呢。”
“别啊,大小姐你行行好,也助我及格一次嘛。”
我冷哼一声不想搭理他,准备收拾东西走人,他忽然拦住我,从自己挎包里掏出蓝色塑料文件夹,哗啦哗啦翻找一阵,然后抽出一份纸头递过来。我瞥了一眼,那是空白的练习卷。
“喏,用我的好咯,反正你一个字都还没写吧?”
我愣了,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他却笑着将练习卷搁在我的书本表面。
“不要太感动哦!”
“不用啦,”我退回了他的空白卷,“我没那么小气。”
他眨了眨眼睛,像是在问我确定吗。
“别想借此收买我,考卷答案不会给你看的。”我又补充了一句,扭头往双肩包里塞文具书本。他似乎没有反驳的意思,笑着拉了一把胸前的挎包带子跟我一起离开运动场。
“许小青呢?”
“回家了呗。”
“真少见啊,你俩怎么没一起走?”
“关你什么事。”
话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我没打算用这么冷漠的态度,却不留神说出了有些伤人的句子。我偷偷去看身边的人,他似乎忙着在包里翻找什么,也许压根儿就没注意我的措辞,我稍微放下了心。
校园到这时候已经没什么行人了,我们经过教学楼,发现只有毕业班亮着灯。六点了,他们开始上晚自习了吧?我暗想,忽然听见滋的一声,我扭头一看,他拧开可乐瓶盖,仰头将剩下的小半瓶黑色液体喝了个精光。
总喝饮料,对身体不好吧?
我没有说出来,反正他只会嫌我啰嗦。我玩弄着兜里手机的小毛球挂件,他好像因为刚踢完球有点疲惫,也没什么心思搭话,我们就这么一路沉默着走到了自行车棚边。
我刚打开U型车锁,就听见另一边的他疑惑地哎了一声。
“钥匙怎么不见了?”
我别过脸望去,夕阳的余辉穿过雨棚和树叶的间隙在他后背打上一条细长不规则的光斑,我让他再好好找找,男生转身冲我做出无可奈何的眼神,说都找过了就是没有。
“会不会掉在运动场了?”
“不至于吧,我都没有开过……”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哎?该不会给你拿练习卷的时候掉出来了吧?”
我回忆了一阵,确认当时并没有听见东西掉落的声音,而且就算听见,肯定也立刻提出来了。我如实表达自己的想法。
“算了,你先走,我回去找找。”他说着匆忙拉上挎包拉链。
“要是找不到怎么办?”
“那就砸锁呗,”他见我露出吃惊的表情,又笑道,“说什么你信什么,我有一把备用钥匙在李萧然那儿,我打车上他家拿就是。”
听他主动提起,我才反应过来那位同班同学已经请了好几天病假。
“他什么时候能来学校啊?”
“应该明天就可以吧,我早上问他说烧终于退了,就是浑身软趴趴的没什么力气。”
“你俩关系真好。”
他嘿嘿一笑,招手让我赶紧回家。
“我跟你一起去找吧,两个人能快一点。”我捏了捏兜里的手机挂件,指尖传来小毛球的柔软触感。他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
就这样,我们重新返回运动场我呆过的地方,借着看台边上的照明系统寻找钥匙。两个人搜索了一阵毫无收获,我就说有没有可能放学收拾东西的时候掉在课桌附近了,还问他今天最后一次看到钥匙是什么时候。
“我可没印象了,应该是早上来的时候锁车那会儿吧,——怎么?你现在兼职侦探啦?”
“我这不是想帮你嘛。”我没好气地说道,他眯起眼笑笑,拍了拍我的肩,大概是表示感谢。
晚风掠过林端,树叶摩挲沙沙作响,我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去找萧然呗,”他把挎包往身后一挪,“在那之前,我先送你回家。”
“不用了,又不是幼儿园小孩,你赶紧去拿备用钥匙吧。”我谢绝了他的好意,他脸上竟闪过一瞬的失望,在我心生疑虑之前他又迅速调整为再平常不过的微笑。
“那好吧,不过让我把你送到校门口总是可以的咯?”
我点了点头,心想反正他也要去门口打车。我们第二次来到自行车棚,我在他的注视下解开自己的车锁,将自行车从停车位上推了出来。
“安妮。”
“嗯?”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真是莫名其妙的发问,我不由转头看了他一眼。
“生什么气?”
“咦?没有吗?你没有生气吗?”
“别跳那么快啊,我为什么要生气?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其实问出这一句的时候,我已经大致猜出答案了。
“哦,就是,就是——我告诉夏侯学长你喜欢他这件事啊。”
说那么直白,真不机灵。
“你再提这事我真要生气了。”
“啊,好吧。”
从自行车棚到校门口有一条大约两百来米的路,我推着车慢慢跟在他旁边,感觉这路怎么那么长,好像走也走不完。
“对不起。”他忽然向我道歉,我惊讶地侧身去看他,他像个犯了错的小孩,耷拉着脑袋,大概注意到我的视线,他也转过脸看向我。
“干什么呀,这可一点也不像你,”我腾出扶住龙头的一只手,用力往他肘关节推了一把,“你呀,当好你的缺心眼儿快乐少年吧,这种光线下板一张脸怪吓人的!”
以前我要教训他的时候,总是习惯去拧他背上或者腰上的肉,偶尔也像这样推推搡搡。整个星期我都以爱答不理的态度对他,见我突然这样,他应该也松了口气吧。
不出我所料,他立刻就咧开粲然笑容。
“那你原谅我啦?”
有这么厚脸皮求人谅解的吗?
“我只是懒得跟你生气。”
他撩了撩额前散落下的几缕短发,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周末有空吗?来我家吃饭啊。”
“臻臻又要下厨了?”
“你知道就好,帮我分担一点啦……”
我装模作样思考了几秒钟吊他胃口,接着点头答应下来,吩咐他再多叫点朋友。
“好好好,就当庆祝——”他想了想,“庆祝你失恋?”
我往他后背狠狠拧了一把。
“再乱讲话,我就跟你绝交!”我瞪着他哎哟叫疼的样子,几米开外的门卫大爷向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讲真,我觉得夏侯学长不适合你。”他又正经起来。
关你什么事。
我差点脱口而出,与此同时,却意识到什么地方有些奇怪。
对啊,很多时候明明不关他的事,他仍愣头愣脑想要掺和进来。小青以前开玩笑问我,说张秦是不是喜欢你呀,怎么成天围着你转。我那时回答她,这家伙只是通过招惹旁人凸显自己的存在感而已。我如此确定,因为我掌握不少事实证据,除了我,他身边从不缺跟他斗嘴打闹的女生。
真的只是这样吗?
心里升起一团疑问。他也会打听其他女生喜欢谁,傻乎乎跑到那个人跟前替她们试探吗?他对她们也那么心细如针?
喂,张秦,你喜欢我吗?
我胡思乱想到这里,发觉自己有点自作多情,脸上一阵发烫。
“你怎么了?没事吧?”
听见他的声音,我挣脱沉思凝神望去,他微微前倾身子,别过头正注视我。他的长相算不上惊艳,混进人群之后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身高,估计很难一眼发现他。高中刚入学,我和几个朋友私下讨论班里男生的外貌排名,他连前五都排不上。现在,金色的阳光从侧后方照射过来,勾勒出的他的轮廓线竟然那么好看,配合此时他平静温和的表情,我一时有点分不清眼前这个人到底是遥不可及的夏侯学长还是始终徘徊在亲密朋友圈之中的同桌张秦。
“喂喂,有人在家吗?叮咚——!”
我完全清醒过来。
“别用哄臻臻的招术对付我行吗?”
“我可不敢这么哄她啊,会被骂太幼稚的。”
“我也挺想骂你太幼稚。”
“好吧,你们都爱欺负我,”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用下巴一指自行车道,“赶紧回去吧,叔叔阿姨肯定等你吃饭呢。”
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慢吞吞往那边摆动龙头。
“安妮。”
“嗯?”
“叔叔阿姨吵架了?”
我愣在路边。
“为什么这么问?”
“你没有按时回家,是因为他们又吵架了吧?”
我没有回答。
“如果你不想回去的话——”他歪着脑袋挺直了背,双手插进裤兜,“陪我去拿备用钥匙吧。”
干什么呀,故意摆出这种姿势,以为自己很帅吗?我心里嘟囔着,将自行车调了个头。
“陪你可以,但要请我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