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信以前认为,冰山脸仅仅是小说和漫画作者运用夸张手法创造出来的性格,现实中谁要模仿这种类型耍酷,不是生理疾病性的面瘫就是脑子有病。李新宇明显不面瘫,脑功能应该一切正常,却仍自动归入此类表情缺失的群体,他简直百思不得其解。从主动问他要联系方式这一点判断,李新宇并不是故意借助冷淡外表划分人际距离。他琢磨很久只勉强得出一个不太靠谱的结论,既然有人生就一副凶悍相,那也必须允许李新宇这种面部肌肉活动失调的特例存在。虽然这么开导自己,但他心里对这位天才少年并没有太多好印象,近乎某种惯性思维所驱,他感觉李新宇应该是个生活缺乏乐趣的人,毕竟要在保持年级第一的同时拿到那么多绘画音乐方面的奖项,不难推测争取额外荣誉的过程会耗费掉李新宇相当大一部分时间与精力。
不知班头是否有意为之,安排夏侯信和李新宇成为了同桌,此举多少有些微妙意味,只是夏侯信暂时还体会不到其微妙在何处。不过如此一来,赵凌云开课前跟班头提出让自己与夏侯信同桌的建议完全打了水漂。夏侯信倒是无所谓,赵大少爷就略为不爽了,因为他原本希望借助好友来吸引苏榭注意力的计划这下彻底泡了汤。夏侯信安慰他说喜欢的当然得亲手争取,事事依赖别人算什么英雄好汉。尽管少年使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心里却并不轻松,毕竟他向好友隐瞒了自己的秘密。他不知道如何顺利解决这件事,只有期盼在接下来的紧凑学习计划中渐渐淡忘对苏榭的好感,并且更重要的一点,是保证在这份好感消失前不被任何人注意到。
虽说是补课,其实作息时间表和平常上学如出一辙,只不过下午额外多出一节自习,这就意味着补课期间学生们得熬到五点半才能回家。礼拜一清晨夏侯信按照以往的时间准点来到新教室,一直临近早自习下课,旁边的李新宇迟迟没有出现。他曾听说这位大神经常请假——理由多半是参加比赛,今天他也以为新同桌不会来了,没想到就在早自习下课前一分钟,一个少年拎着包和校服外套几乎是破门而入地冲了进来。
夏侯信呆呆地看着同桌三步并作两步迈到座位上,同时疑惑对方为何连盛夏时节都不忘带上长袖的校服外套。李新宇喘着大气坐定的瞬间,校服从胳膊肘滑落到了地上,他赶紧弯腰探手去捡,这一动,另一只手上胡乱缠绕的挎包带也松开,啪地一声,挎包也滑了下去。夏侯信挑着一边眉毛,注视手忙脚乱的同桌整理好物品,随后长吁一口气,双手抚面地趴在了桌上。
“没睡好?”他问。
桌上的人过了好半天才懒洋洋地从指缝间瞥了他一眼,那表情俨然已回答了提问。
“你记得待会儿去找吴老师啊。”少年合上语文书,准备迎接下课铃声。
“嗯?”
夏侯信别过脸,以一种看二百五的眼神看着同桌。
“吴老师不是说帮你问问证书的事吗?你忘了?”
“哦。”李新宇的语气虽然平淡,夏侯信还是注意到对方脸上明显闪过一丝恍然大悟的神情。就在少年以为对方是不是忘记带脑子出门,李新宇忽然哎了一声,直接从桌上挺起了身子。
“期末发的三张主科自评卷是不是今天交?”同桌一脸严肃。
夏侯信莫名其妙地点了一下头,不知为何心中蓦然腾起不好的预感。
“你做完了吗?”
少年又点了一下头。
“借我。”
“啊?”
“我没做。”
“你没做?”
李新宇懒得重复“借我”两个字,只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眼神注视新同桌,后者不由翻了个白眼。
“同学,你可是年级第一啊,抄我的答案未免太掉价了吧?”
“一般来说,老师检查的重点在于我们有没有写完。”
意思是答案正确与否并不重要。
“那你自己乱写不就好了。”
“不会。”李新宇话音刚落,下课铃声适时响起,坐在第一排的学生开始招呼大家交作业。同桌二人对视数秒,夏侯信在比拼冷漠眼神的大赛中败下阵来,内心长叹一声,乖乖抽出自己的试卷推到同桌面前。
“你快点啊,”他瞄了眼第一排的那个女生,“十分钟你能搞定吗?”
“这个你可以帮我抄,”李新宇用笔头把英语推回去,然后又传给同桌自己那张空白的卷子,“全是选择题,老师看不出来笔迹。”
少年一听这话脑子都快炸了,他看到座位安排表的一瞬间曾暗自庆祝终于摆脱了赵凌云这个老油条抄手,自己这下是翻身农奴变主人,上课走神被点名回答问题或者心情不佳懒得写作业的时候,他还能大大方方地求助于常年稳居排名榜王座的新同桌,没想到对方的道行比赵凌云高出一座珠穆朗玛峰,不仅抄作业,还要求他帮自己抄。好歹当了多少年的学生,夏侯信从没遇到过这种赔了女儿又嫁娘的惨痛经历。
“你干嘛自己不做啊,身为学霸就不能树立个好榜样吗?”他用指尖捻起两份英语试卷放回旁边的课桌上。
“你不帮我抄的话,你的作业也没法按时交上去。”李新宇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然后从笔袋里翻出钢笔,埋头抄起了语文。
夏侯信顿时就后悔自己把作业慷慨借出去的行为,愣愣地盯着对方钢笔笔身上镌刻的圆体英文字,同桌大约感受到他的视线,又斜眼瞥了瞥他,他这才自认倒霉,慢吞吞取回英语试卷提笔抄起来。
“你以前也总抄别人的作业吗?”他一边问一边快速往括号里填字母。
“嗯。”
“又不是不会写,干嘛要抄别人的。”
“如果我不会写就可以抄了吗?”
少年啧了一声。
“不要断章取义啊,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作业这种东西又不重要,”同桌把试卷翻到背面继续拷贝,“写不写完全看心情。”
这一点跟赵凌云倒是不谋而合。夏侯信叹口气,瞟了眼手表,预估一下时间应该差不多。抄作业这种事还是他小学时期干过,虽然谈不上是新手,但多久没有“顶风作案”,他心里难免忐忑。他只期望老师此时不要出现,否则被抓个现行就太精彩了。
他的担心只被证明是多虑,在第一节课上课前他们顺利完成“抄袭大业”,按时把试卷交了上去。夏侯信这一排负责收作业的女生以前也是一班的,多少跟夏侯信打过点交道,当她看到一向以正派形象出现的学生会主席今天居然抄起了作业,嘴角的诡笑意味深长,好像终于发现对方不为人知的一面。夏侯信懒得辩解,连鄙视李新宇的心情也没了,只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准备上课。
补课时期的中午,学校食堂只开放两个窗口,赵凌云嫌排长队麻烦便跟朋友们提议去校外吃饭,夏侯信自然也在其中。他们用完餐回来,班里大部分学生都已经开始午休或者自习,这几个嘴边还挂着游戏的少年不由各自对视一眼,发现对方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苦笑表情。夏侯信回到自己的位置,强迫大脑从刚刚的游戏攻略转移到眼前的数学作业上来,手里的笔明显心不在焉,胡乱给题目中并不是重点的词句作标记。他正平缓思维,同桌也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捏着一张卷曲纸头的两条对边。
“拿到了?”他大概猜出那是什么,直接发问道,李新宇瞥了他一眼,点头坐下,纸张一放到桌上便自动摊了开。好奇的少年下意识定睛去看,只见上面醒目的位置用中英文双语写着英语能力竞赛江东片区一等奖,然后便是同桌的鼎鼎大名“李新宇”三个字。
“这是上次何老师在大会上作过动员的那个比赛?”
李新宇又点了一下头,夏侯信不由暗自感叹这家伙连英语竞赛都不放过,表面上却是镇定地说了几句恭喜之类的客套话。李新宇也不作回应,只顾掏出自己的文件袋,将证书塞了进去。少年讨了个没趣,懒得理他,专心读自己的数学题目。
第二天,英语老师在开课前点评了一下交上去的自评卷作业,开玩笑说是不是因为放假的缘故,在抽查的几份卷子里,发现大家的正确率都下降不少。夏侯信一手托腮一手转着笔,思维正在外太空瞎晃,忽然听到旁边的人轻声叹了口气。他斜眼一看,同桌手捧试卷,上面标记着好几个红色小叉,显然,李新宇的作业正属于抽查评改的范围。
“你怎么连这种题都会错?”同桌满脸鄙夷地指着一道单选,“动词不定式的基本用法都搞不懂吗?”
夏侯信啧了一声。
“抄作业的人居然还有脸抱怨?”
“我指出你存在的问题,你应该虚心接受。”
看着对方那副不容置疑的高傲表情,一时间少年居然有些词贫。而更令他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几天,这位嫌弃自己正确率不够完美的同桌依旧恬不知耻地抄着自己的作业,然后等到老师集体订正时嘲笑自己的出错方式。他想起张秦描述中所说的“平易近人的李新宇学长”,不由满腹郁闷,觉得应该找机会帮助学弟补习一下褒义词的正确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