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李新宇受了伤,由于并不是惯用手,他无法说服老师给他免去作业,假期最后一天他真如通告的那样,大摇大摆拎着空白的作业本和试卷上门找夏侯信。再一次地,少年被迫协助同桌的抄袭大业,令他没想到的是,李新宇居然给他带来一份礼物。
“不至于吧?你的良心回光返照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好奇精美包装盒里放了什么东西。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不爱甜食。”
“嗯,然后呢?”
“然后我特意给你带了比利时巧克力,很甜,甜过初恋。”
开学第一次朝会,夏侯信作为学生会主席最后一次在全校师生面前发表演说,内容基本是些新学期新气象之类的客套话,结尾时他代表当届学生会中即将卸任的干部干事感谢所有人对学生工作给予的支持。他从台上走下来,脑中响起一个清晰的声音:期盼已久的高三,终于还是来到了。
按照二中传统,毕业生年级的日程表里将新增一项晚自习,开学第一个星期,学生们基本就在适应晚自习和每天八节课的快节奏生活中迅速消磨掉了。夏侯信协助完成下一任学生会的换届选举,彻底宣告脱离这个他最熟悉的群体,不得不说,在台下听着新上任的学生会各级干部做就职演说,他心里多少有些感慨。两年的学生会经历的确锻炼人,他觉得自己性格中处变不惊的部分尤其得到强化,多数时候也能平静对待往日他看不惯和无法理解的人与事。
除了学生会,这个星期里他还告别了另一个重要的团体,那就是篮球社。他带领社员选出新任社长,这个位置毫无疑问非许小青莫属。有人建议魏安妮参与竞选副社长,少女表示愿意保留她的经理一职,最后副社长由一位新社员担当。夏侯信在会议结束时明显留意到魏安妮眼中的不舍,喉头不由也泛起些离愁别绪。不过很快他便释然,毕竟不是永不见面,哪怕毕业,朋友关系也并不因此隔断,何况他仅仅是升入高三。
他此前有几次都想问张秦是怎样向魏安妮学妹转达自己的想法,可魏安妮在他面前始终一副没心没肺的活泼笑脸,他就渐渐打消了心中莫名的好奇。
一切都已是最好的安排。
他在语文考试中写下了这样的话,那是一个探讨人生的命题作文,阅历不足的高中生写不出什么深度,他胡编乱造的潇洒人生态度居然换来不多见的高分。作为语文老师的吴班头在评点试卷时提到他的这句“一切都已是最好的安排”,称赞他文中表达的思想犹如魏晋竹林七贤之自然畅快,同时也委婉鼓励这位年轻人力争上游,向着更远的目标前进。他嘴上表示赞同,心中却不以为然,人的痛苦本就来自欲望,想要的太多未必是好事。
李新宇受伤的手在开学第二个星期拆了绷带,因为伤口过深,他的皮肤上残留着少量未完全愈合的疤痕,一道一道,被少年白若冬雪的肤色衬托得有些吓人。夏侯信问他能不能继续弹钢琴,结果却遭来同桌一阵鄙视,对方说又不是杨过断臂,怎么不能继续弹。他原本想过问一句是否与家里人谈过未来的安排,如此一来,他只好强压下去这份关心,因为这个怪脾气家伙指不定会发表怎样的毒舌言论,对方若真需要帮助,挨到憋不住的时候自然会来找他。
生活似乎再次驶入正轨,夏侯信都觉得日子平淡反而失去了某些乐趣,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安逸的时候盼望大风大浪,真遇到跌宕起伏则又怀念平凡。
原本这应该是一个普通的礼拜二下午,由于高三年级教研组每周这时候都要召开例会,于是最后一节课相应改为了自习,没有老师临场,即便重点班也显得闹哄哄的。夏侯信正计算一道化学题,他盯着题目左思右想始终觉得哪里怪怪的,下意识就想去问旁边的李新宇,谁料他转过脸只看到同桌趴在历史书上睡得正香,胳膊下的书页都还皱了个边角。少年啧了一声,斟酌邻座人里谁的化学成绩比较好,然后迅速锁定了李新宇后排的女生。他拿着作业转过身去,叫出对方的名字刚说了一句“打扰”,就感觉视野里不远处的苏榭忽然迅速站起来。他下意识抬头去看,只见女生赌气似地把手里的笔拍到桌子上,随后快步冲出了教室。赵凌云站在苏榭座位旁边,一脸茫然,苏榭的同桌是一个文弱女生,此刻也是有点呆呆的不知怎么办才好。
夏侯信见这情形顿觉不妙,隔空问了句:“赵凌云,你干嘛呢?”好友扭头冲他耸耸肩,满脸为难。少年内心暗骂,放下作业,起身从两张书桌之间的空隙穿过去,他满脑子疑惑,都没留意自己的动作碰醒了酣睡的同桌。
教室里吵吵嚷嚷的,根本没人注意到角落的小插曲。夏侯信走到赵凌云身边问他怎么回事,好友不知所措地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的,正跟她说事儿呢,她突然就发火了。”
少年啧了一声,让对方老实回座位,自己则往苏榭离开的方向追去。
他跨出教室门,往走廊两头张望琢磨少女的去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好像有些不妥,在赵凌云看来,他跟苏榭只是普通朋友,同样是女生需要安慰的情况,成人礼那次他的做法是找来更适合女生的外援,而现在他却自己闷头站了出来。
“夏侯,她人呢?”他听见身后传来赵凌云的声音,心中不由一紧。
“不知道,出来就没影了。”他故作镇定地说。
赵凌云轻声叹口气,凝视好友的眼不做声。就在夏侯信的心虚快要穿帮时,对面人的表情瞬间松动了一下,说道:“我大概知道她在哪儿,你先回教室吧,我去找她。”
不等夏侯信反应,少年已经转身往楼梯口小跑而去。
场面一下子变得异常微妙。
夏侯信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苏榭,却轻易就被赵凌云这个看似“外行”的人比了下去,因为对于女生的去向他一点头绪也没有。当然,他心中的无力感并不在于被赵凌云胜过一局,而是他突然看清自己的自作聪明。小时候他见兄长只对自己露出微笑,便以为他成为了兄长最大的依靠,事实证明那个人还是无法仰赖他这份微不足道的关心活下去。苏榭不是兄长那样无从理解的人,可他依然错过了要点,而且还真把自己的重要性当回事儿了。
他悻悻地回到自己位置上,后排女生问他什么情况,他只能淡然地摇头表示不清楚。他拿起笔想装作写作业,发现摆在眼前的仍是那道莫名其妙的题目,心里不禁长叹一声。
“你有糖吗?”李新宇凑过来问。
“我怎么会有糖。”夏侯信尽量用莫名其妙的表情掩饰脸上的异样。
“那纸巾你有吗?”
少年从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丢给同桌。
“别把我当哆啦A梦啊。”他说。
李新宇没理会他,打开纸巾包装抽出一张来,小心地擤了擤鼻涕。
“你感冒了?”夏侯信看着同桌把用过的纸巾团成团,接着又用两根手指捻出一张新的。
“鼻炎,”李新宇幽怨地用下巴一指窗外的桂花树,“被呛的。”
他瞥了一眼盛情怒放的金黄花簇,想到苏榭曾称赞这些花给毫无生气的高三教室增添不少雅趣,强行平复的无奈和失落又涌上心头。
“你知道吗,鼻炎这种病即便手术也治不好。”李新宇说。
少年只是干巴巴地哦了一声,不想再搭理同桌,假装认真读题。然而这种情况下他根本无法保持冷静,一直挨到下课他都没能算出那道题的结果。赵凌云没回来,他只好招呼其他经常一起吃饭的朋友。晚自习之前有一个小时的用餐和休息时间,他想趁此转换一下心情,于是便提议去校外吃。他的建议很少有人不表示赞同,况且食堂的饭菜吃过太多次也着实令人难以提起兴趣,大家立刻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学校附近的各式小饭馆。少年一边听,一边偷偷打开手机上的社交软件,联系人列表里苏榭的名字位于最顶端,证明这是与他交流最频繁的人。
他想了想,重新把手机塞回兜里,若无其事地加入朋友们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