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夏侯信抱着一沓厚厚的打印文件来到张秦家。
“臻臻不在?”他一进门就感觉屋里出奇地清净。
“我打发她去朋友家了,方便咱们商量事情,”张秦接过学长手里沉甸甸的文件夹,“这是什么?”
“我上网找了几篇消除同性恋歧视的演讲稿,到时候应该用得上。”他换上拖鞋,跟随学弟来到客厅。
“你先坐会儿,萧然还在睡觉。”张秦将文件夹放到茶几上,然后顺手拧开了茶叶罐,往茶壶里扔了一小把香气四溢的叶片。
“他没事吧?”夏侯信凝视学弟注入热水的动作。
“还好,就是情绪有点低落,昨晚陪他聊了半宿,早上好不容易才劝他去睡一会儿。”张秦盯着壶里打旋儿的茶叶,几秒后盖上了盖子。
挂钟滴答滴答地走动,短暂的时间里两人都没有说话,现场静得像是一出默剧。
“我觉得挺对不起他的,”张秦盘腿在地毯上坐下,“昨天要是我按时回家,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儿了。”
“生活里的事情总是不可预测的。”
“不,其实有一些征兆,现在想起来我只要细心一点还是能注意到的,”少年耷拉着头,“我一直这样粗心大意,常常连自己已经伤害到别人都不知道。”
“伤害很多时候都是相对的,你伤害到别人,别人无形中也会伤害到你,你没必要考虑这么细,不然该烦死了。”夏侯信也从沙发上起身,坐到学弟对面的地毯上。对方抬眼看了看他,苦笑说自己现在的确烦死了。
“我也想过,我哥在的时候我为什么不试着多理解他,我以为我那时所做的就足够了,事实证明并不是这样,”夏侯信耸了耸肩,“人很难预测他人的行为,所以不用为这些不确定因素买单。”
“你跟叔叔阿姨现在关系还好吗?”张秦问。
“假装正常过呗,我反正是有点麻木了,去年夏天他们还瞒着我扔掉了我哥的日记本和学生证。”
学弟惊讶地问了句为什么。
“谁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少年摆了摆手,“算了,别提我的事了,讲起来又是一个无底洞,你们昨晚聊了什么?”
“各种事,就是打发时间瞎聊的,也没有特定主题,”张秦打开茶壶盖子往里看了眼,然后又继续盖上,“结果聊到后来两个人都挺郁闷的,你说事情怎么会突然就发展到这地步了呢。”
“他后悔吗?”
“相当后悔,包括生日那天他也觉得自己不该说破,搞得两个人现在都很尴尬。”
听张秦这么说,夏侯信才意识到他还从没问过学弟的感受,他设想自己处在对方的局面里,似乎除了尴尬他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形容词。
“我有个疑问,”张秦说,“可能你不太乐意回答。”
“什么疑问?”
“你如果遇到喜欢的人,你会表白吗?”
少年一怔。
“得看情况。”他说着,脑中自动浮现出苏榭的脸。
“特别喜欢的呢?”
他想了想,回答一句还是得看情况。
“比如什么情况?”对方居然来了兴趣。
“这个很难形容,”少年避开重点,“干嘛问这个?”
“很早以前我不是跟你说安妮喜欢你么(夏侯信点头),我跟她转达过你的态度,她当时骂死我了,怪我多嘴告诉你,我是觉得暧昧啊暗恋什么的完全没有意义,问清楚才是最好的,要么趁早放弃,要么更加努力,虽然我这样跟她讲了,她还是一星期没搭理我。”
果然是单线思考的生物。
“女生一般都不太能够顺利接受这种明确的拒绝态度吧,何况你还跟我暴露了她的小心思。”夏侯信说。
“我一直觉得把话说开比较好,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算了呗,”张秦挠了挠头,“我可能在这方面和你们的观点不一样,所以不是很能理解萧然现在的心情。”
“他怎么想?”
“他说他喜欢我,同时他又知道我不可能——不可能反过来也喜欢他,他为这种矛盾感到痛苦。”
少年点头。
“我大概可以想象。”他说。
“你能明白吗?”
“差不多吧,有这种矛盾不是很正常么?你不理解的点在哪里?”
“我已经明确表过态了,他还是没法——放下这种喜欢。”
“没人能立刻放下吧?”
“那也不至于因为这个烦恼吧,而且他不是一般的烦恼,是相当烦恼,啊!——”张秦说到这儿猛然想起什么,“防止你误会,我没有责备他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傻,因为一个旁人把自己搞得这么不开心。”
“如果你喜欢的人也拒绝你,你不会烦恼吗?”
“不会到他这种地步,”少年摇头,顿了顿又说,“我前女友跟我提分手的时候我都没什么感觉。”
虽然夏侯信从吴一那儿听说过张秦跟贺林菲的故事,但他为了不出卖透露消息的知情人,毫无破绽演出一个万分惊讶的神情,刻意表现自己头一回知道学弟的感情史。
“你有过女朋友?什么时候?”
“初中那会儿的事了,小孩子一时兴起闹着玩的,”学弟又揭开茶壶盖看了眼,“她说她喜欢上别人了,我就答应她分手了。”
夏侯信这下是真心实意惊讶起来。
“我认识的人里还真没谁像你这么心宽的,这一点你务必相信我。”
“对方都说不喜欢了能有什么办法?”
“一般人会想坚持到对方回心转意吧,通过自己的努力感动对方。”
“那也不知道要多少年以后了,何必在同一棵树上吊那么久。”
没有任何恋爱经历的少年竟然一时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他隐约感觉对方好像很有道理,只是这个理不为大多数人认可。他快速回顾了一下自己和苏榭的情况,他无法想象他们二人也像张秦这样潇洒,拿得起放得下。他语塞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你得给他点时间”。
“我知道,只是现阶段我可能没法好好帮他,我感觉我说的话都不在他的点上。”张秦慢慢往茶杯里倒茶,然后将杯子推到学长面前。绿茶表面腾起袅袅青雾,空气中弥漫着淡然怡人的香气。
“这种事我们只能从外围给予他精神支持,真正的坎得靠他自己过。”夏侯信总结说,张秦苦笑着点了点头。墙上的钟忽然敲了两下整点报时,少年们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了钟盘。
“我还是去把他叫醒吧,”张秦站起来,“他昨天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呢。”
“你要是不介意我折腾你家厨房的话,我可以帮忙做饭。”夏侯信说,学弟一愣,随后笑道:“那我也要尝尝学长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