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母亲首先注意到他,接着,苏榭和那位中年女性也侧过脸看向他。
“你们怎么在一起?”少年走到桌边,装作没注意到母亲身边为他预留的位置,从一旁的空桌边反手拉过来一把椅子,在靠近过道的一侧坐下,此举瞬间将现场气氛又往下拉低几个摄氏温度点。苏榭眉间闪过一丝疑惑,显然不明白男生的用意。夏侯家的女主人到底见惯了父子俩的别扭脾气,此时只是神情淡然地对儿子说道:“曜曜,这是苏榭的妈妈,你该叫路阿姨。”
“路阿姨好。”少年换上学生会主席的标准笑容,对方懒洋洋地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人到齐了,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夏侯妈妈把眼前盛了一半饮料的玻璃杯稍微往前推了推,“苏榭,曜曜,今天这双方家长算是见过面沟通了,我们现在一致要求你们高考前禁止任何形式的联系交流。”
果然不出所料,这场景一看就知道肯定没好事。
“高考后呢?”少年嘲讽道。
“我女儿高考后我就要带她离开辰州了,”苏榭妈妈以同样不客气的神情注视这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男生,“随便你们网上怎么聊,反正这辈子不会再见面了。”
夏侯信惊讶地看向苏榭,女生只是半垂着眼,视线倾斜落在窗外的街景上。他不理解对方的沉默,他猛然意识到,如果不做点什么,他即将再次经历惨无人道的失去。
“我不能接受单方面的决定,”少年摇头,“我没有参与之前的沟通,这件事情不应该由你们说了算。”
“这是为了你们好。”
“这不是为我们好,至少我觉得不好。”
“你今后就能明白这是好的。”
“不,我不相信今后,苏榭教会我很多事,帮我处理情绪问题,她困惑的时候我也尽我最大的努力提供帮助,如果你们担心成绩的话,事实证明我们在一起并不影响各自的学习。”
“学习是一方面,你们现在还太小,将来长大一点再谈恋爱。”苏榭妈妈丝毫不为他的观点所动。
“我们都已经成年,要到多少岁才算不小?”
“曜曜,这和年龄没有关系,你们心智还不成熟,以为互相有点好感就是爱,你们需要时间明白喜欢和爱情的区别。”
“既然跟年龄没有关系,那你为什么觉得我们心智不成熟?”夏侯信十指交叠在桌面上,摆出了他最擅长的严肃姿态,“如果你说我们需要时间理解二者的区别,那就给我们时间,别从一开始就切断我们积累经验的机会。”
“你小子挺会说话,难怪把我女儿迷得神魂颠倒的。”苏榭妈妈露出一个怪异的眼神,她这反应明显令夏侯妈妈十分不快,不过为了维护家长统一阵线的完整性,这位精明干练的女护士长并没有即刻发作。
“曜曜,你们现阶段没有能力为对方负责……”
“我说过,你没有资格和我谈责任。”
一直默不作声的苏榭抬眼看向夏侯信,她明显听出对方话中有话,却无法理解字句间的隐含内容。就她而言,这个少年身上充满无数吸引她的特质与神秘感,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他来源不明的深沉脾气,虽然他接受了她,她走入了他的心中,然而他之于她仍旧是一个谜。
“别岔开话题,我们现在在说你和苏榭的事。”
“我没有岔开话题,你只是不敢承认我说的有道理。”夏侯信耸了耸肩,此话一出,母亲强作温和的神情立刻就变了味。气氛正尴尬,苏榭妈妈喝了口茶,不痛不痒地插嘴道:“你们自己的矛盾自己回家解决去,你说你跟我家女儿互相帮助(她看向夏侯信),你帮助她什么了?你所谓的帮助,就是天黑了在楼下搂搂抱抱?”
少年心下一凛,知道家长说的是自己突破心理防线那次。他集结词汇准备解释,就听一旁冷漠观战的苏榭开口说道:“抱一下怎么了?哪里污染你视线了?”
“小姑娘不懂就别插嘴,”母亲转头训斥女儿,“男孩子从小不守规矩,长大也不会是个好东西!”她说后半句话的时候轻蔑地瞥了瞥少年,此举彻底激怒了夏侯妈妈,女护士长拍了一下桌子,厉声喝道:“请你说话注意点分寸!”
这动静在环境优雅的茶餐厅显得格外刺耳,一时间客人和服务员都朝这边投来疑惑的目光。
“徐女士,你家宝贝儿子可得在这件事里负全责,”苏榭妈妈高傲地扬起下巴,“你们家教不足,就不允许我替你教训几句?按理说你可得感谢我及早发现,才没有让事情酿成严重后果。”她说着,又像是想起什么,转而向夏侯信道:“说起这个,你当着你妈的面老实交代,你还有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少年见她这副嚣张不饶人的态度,任凭他本是不多计较的性格,此刻也眉宇紧蹙,面露愠色地答道:“路阿姨,不论您有多少疑问我都乐意回答,但您这语气实在听不出任何您想要解决问题的诚意,您阅历丰富,应该清楚沟通的第一条基本原则就是谈判双方互相尊重,我希望您把心态放平,客观公正对待我们之间的误会,否则事情只会越谈越复杂,不仅对我,对您自己也没有任何好处。”
他这副神态令母亲想起工作研讨大会上的夏侯医生,不苟言笑的演讲风格并不适合所有人,拿捏不当极易陷入枯燥,而那个人却可以将其毫无破绽地从头贯彻至尾,形成一种强烈毋庸置疑的权威气势。夏侯医生不健谈,一开口必定字字切中要害,他不需要讲低级笑话,寥寥数语照样掌控话题走向,笼络人心。她当初欣赏的,也是他身上的沉着冷静,好像在他眼里没有不可能解决的问题。他年轻时常说,办法总比困难多,这种生而自信的气场很难仰赖后天的积累锻炼而成。她注视着儿子脸上几乎和他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表情,心中一阵动容。
这番老道的话明显镇住了对方家长,苏榭眼里也流露出钦佩。路女士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掩饰脸上的不自然,改以明显平和不少的语气问道:“你口才不错,不过你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还对我女儿做过什么?”
“没有了,”少年摇头,“我们都是成年人,心里有分寸。”
“算你懂点事理,”苏榭妈妈皮笑肉不笑地点了一下头,“要是你们再大一些,我也许会考虑让你当我女婿,但是现在不行(她神情又阴下来),你们现在交往还太早,关于这一点,我跟你妈妈也达成了一致。”
“阿姨,您女儿有人喜欢,您难道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哎哟,夸你两句你还真把自己当个宝了?你又不是头一个追求我女儿的人。”
“说得好像令千金看不上我们家儿子似的,”夏侯妈妈一脸讥讽地加入对话,“小孩子之间闹着玩,相处融洽一点就以为是多大个事儿了,路女士你可不要随随便便就当真。”
“我们不是闹着玩!”苏榭和夏侯信异口同声表示反驳,两位家长却对此无动于衷。
“总之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们两个不准再联系,我女儿这边我会监督,还希望徐女士盯好你家儿子,”苏榭妈妈披上放在一旁的绸缎斗篷,“时间不早了,我明早还有事,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她说完,用眼神示意身边的苏榭回家,女生坐在原地毫无表示,她一把拉住女儿的胳膊肘,强行将她从位置上拽起来。少年见状就想起身,一旁的母亲适时上前按住了儿子的肩膀,勒令他别动。夏侯信厌恶地扭头甩开她的手,同时感觉自己另一边肩头搭上熟悉的体温,他一转过头,坐着的少年就感觉眼前的光线暗下去两三秒,嘴唇上传来轻柔甜腻的压感。他脑子嗡的一声,刚反应过来女生吻了自己,听觉皮层上便炸开一轮由家长惊呼声激发的强烈电信号。
“夏侯,我爱你!”
那是女生在家长骂骂咧咧的训斥中拼尽全力喊出的一句话。
剧烈的头疼伴随着耳鸣又一次袭击了他,他意识混乱,目瞪口呆地看着苏榭妈妈怒气冲冲地拽走苏榭,与此同时,自己的母亲也用全身力量环抱住他的双肩防止他上前阻拦。视野里那个少女扭头对他勾起骄傲的微笑,黑玛瑙的双眼在环境灯下反射着晶莹剔透的光。他想伸手,或者喊出一句回应的话语,但是脑浆中那股炽热燃烧的疼痛阻止他进行任何除了捂住太阳穴以外的动作。
餐厅里其他人都静默注视这一幕,一个不巧和当事人对上视线的服务员尴尬地连忙装作没看见,继续完成手里的事。
“曜曜,你怎么了?”母亲注意到少年痛苦的表情,摸了摸他团成拳头的手,“你哪里不舒服吗?”
夏侯信没有做声,对方的体温意外缓解了要命的头疼,而他并不留恋这种温度,仍冷漠地挣脱肩上那只手,起身朝楼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