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梦凡妈没等回赵婶，倒等来了小清。因为订婚时已经改了口，她进门便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妈。
“小清来了啊！又长乖些了。”不是梦凡妈说假话，小清是这垸里出了名的乖妹几，一张圆乎乎的脸，笑起来嘴角两个诱人的小梨窝若隐若现，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线弯弯往上翘，配上那对好看的秀眉，加上有着高高鼻梁的鼻子、通红的嘴，一头乌发编成两支“蜈蚣辫”垂在高耸的胸前，既喜面又爱人。梦凡妈看着这准媳妇越看越爱，可一想起那彩礼钱，就高兴不起来。
小清知道梦凡妈为什么想笑又不笑，拉起她的手往堂屋里拖。“妈，这里有三千块钱，本来预备给梦凡当学费的，她不复读，你就先拿着。”
“你这是干什么？你赚点钱不容易，听人说在绳网厂上三班倒好辛苦，这些钱我拿不得，还不知道你偷偷存了好久。”
“冒存蛮久，给你你就拿着，莫搞得别人都晓得了。”
梦凡驮着棉花回来，见嫂子和妈妈正拉拉扯扯，不晓得在干什么，只好开口喊声：“嫂子。”梦凡妈见女儿回来，只好撩起腰围巾假装擦手，把钱暂时收进外套口袋里。
小清见梦凡妈收下钱，放心的跑过去帮梦凡把棉花卸下来，“凡凡回来了，累了吧？你看脸都晒得通红的。”
“太阳不很晒，可能是骑车骑快了点，有点发热。”梦凡把自行车推进堂屋支好后，把身上的枣红色运动服拉链拉开透气，“嫂子，今天怎么来了，我哥去山里了。”
“你嫂子……”梦凡妈刚想告诉梦凡，却看到小清朝她拼命的眨眼睛，知道小清不想让梦凡知道钱的事。
“来看你，不欢迎？”
“我可不敢，过不了多久，你就是这家的女主人了，我巴结还来不及，哪敢那么不识趣。”梦凡打趣小清。
“棉花还有好多捡？要不，明天我来帮你捡棉花？”
“不用了，这一批已经捡了两天，没剩多少白花了，等几天再去捡。”梦凡很喜欢这个比她大不了三岁的准嫂嫂，总是能想到人心坎上，但是梦凡虽然很讨厌捡棉花，也不愿小清陪她去，她一个人在棉花地里，可以天马行空的想心事，还不怕被人看见。
小清没多想，脱下墨绿色呢子罩衣，穿着一件她自己织的浅绿色提花薄羊毛衫，跑到禾场里帮梦凡妈收晒在晒垫上的棉花。
梦凡看着小清和妈妈一起忙碌的样子，她们不像是吵了架。原来自己误会了呢！嫂子跟妈妈怎么会吵架？小清与哥两人能到这一地步，也算是情路坎坷。梦凡现在都记得正刚把小清带回来的那天，爸爸气得把手中的饭碗掷向墙壁，指着正刚鼻子骂他是个忤逆子，婚姻大事都不经过父母同意等等。第二天，爸爸便让赵婶去对河的一位科长家提亲，说正刚看上了他家的满女，死活求托她来提亲。幸亏那科长的女早已心有所属，爸爸才作罢。也亏得小清不只是人长得好，还心底善良、处事乖巧，初进门时吃的闭门羹并没吓倒她，相反，她还隔三岔五的跑过来帮妈妈忙这忙那的。两年下来，爸爸也终于不再说什么了，本以为可以水到渠成，谁知这边刚搞定，那边小清妈又不同意了。
小清妈本来就很势利，这几年以来，小清家因小清爸与人合伙做芦苇生意，条件比正刚家好了许多，相较而言，梦凡家经济却没什么起色，所以，她有些踩低攀高梦凡也能够理解。这次，喊哥哥过去要彩礼什么的，也许是前些日子，小清跟她提起的，那个县里的副局长的弟弟的事，让小清妈动了心思，不过看小清这样子，她应该没动心。
她发呆的功夫，小清和梦凡妈已经把棉花倒堂屋角落里了，白花花的一堆，估计也有三、四百斤籽棉吧。
“小清，今年棉花好，你和正刚搞得好的话，这些棉花我就不卖掉了，留下来给你们弹几床被子。”
“妈——，都到现在了，还有个什么搞得好搞不好的，未必你家后悔了。”
“我可冒这样想，我是怕我们家冒这个福气。”梦凡妈有点担忧。
“妈，没事的。你别信我妈的，是我嫁又不是她嫁，他们不是说天底下没有犟得过崽女的父母吗？”小清见未来婆婆面露忧色，连忙劝慰。
梦凡在旁边笑着用手指轻划脸庞。
小清见梦凡如此，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一跺脚，就往外跑。
梦凡紧追几步，拉着小清进房，“好嫂子，我没笑了，你别气。”
梦凡妈看着两姑嫂和和气气地进屋去了，心中暗叹：小清硬是一个好姑娘，说句良心话，她爷娘把她养这么大要点钱真不算什么，只怪我家条件太不好，哎！
梦凡和小清根本就没时间理会梦凡妈在外面想什么，两个人在房间里叽叽喳喳聊个没完。
“嫂子，你妈提这样的要求，是城里那个副局长的弟弟那回事吧？”
“我就晓得你会想到那上面去。他们前一段又托我大姨来打听，说什么定婚了可以退婚，用多少钱，他们负责，再另外给我什么什么的，我估计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
“那还有什么？”
“我大姨说，那边答应了只要我跟那个一定婚，就把我安排到县里一个国营纺织厂办公室当临时工，结婚后就帮我解决户口、改工。”
梦凡一听，这条件可算是切中农村姑娘的命脉了。现在的乡下妹子哪个不想进城？不说别的，这穿的鞋子与衣服一年四季干干净净，不像在苇场，下雨天出门三步便泥一身、水一身的。她真有些怕小清动摇，故意跟小清开着玩笑，“难怪你妈会动心，你要不是跟我哥好，我都会劝你同意，这一下子就成了城里人了，又有工作又吃国家粮，这可是好多人想也想不到的福分。”
“你也笑我吧，你也不相信我吧。他城里再好，也没有你哥，我才不稀罕！”小清急得眼睑都红了，因为怕他们多想，所以一直以来所有委屈都是自己扛着，如今亲如姐妹的梦凡也如此想，她不由得觉得心酸。
“没、没、没！我不是笑你，我说的是真心话。如今你跟我哥好，我当然希望你能拒绝，我又不是个二百五，这么好的嫂子还帮着别人往外推？”梦凡摇着小清的手臂，口不择言的解释。
“我要是有半点想法，还不去看那个人一眼？我大姨说了好几次我都没去，甚至把绳网厂的事都辞了，省得你哥老不放心。”
“我哥他也知道？”
“多少也晓得点，昨天在我家，差点吵了起来。他阴阳怪气地说我嫌弃他是泥腿子，你看我是这种人不？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说这样的话，伤我的心。”小清说着眼圈又红了。
梦凡轻轻抚着小清的后背，“也难怪他了，人家条件那么好，你看我家，哎，不晓得该怎样说……”
“反正，不管我妈怎样闹，我只跟正刚在一起，只要我们是一条心，有什么坎过不去？那次，爸不同意，我们不还是一样走过来了。如今她也不可能得逞，嘿嘿！”
“嫂子，你真的是我好嫂子，说真的，你如果跟我哥掰了，我第一个不同意，这让我再到哪里找这么好的嫂子。”
“你莫哄我，刚刚谁在笑话我？”小清边说，边用手挠梦凡的腰，这可是梦凡的罩门。
“哈哈哈，嫂子，求你了，饶了我吧，好嫂子……嘻——嘻！哈——哈！”梦凡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风情、那声音整个就是一个发散眼媚、银铃乱窜。
“好了，不说我了，听说昨天有人来找你了？”小清拖着梦凡走到床边，把她按到床边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因笑得岔气捂着胸口轻咳的梦凡。
梦凡心下一惊，连咳嗽都忘了，抬头看见小清故作严肃的小脸，吓了一跳，低下头，“她怎么知道的？我和他出去时没遇到别人呀？难道是小冬？见她这样子应该没告诉妈妈。依妈妈那脾气，如果知道了早就找她盘问人家的祖宗十八代，家里也会炸开锅，哪会如此平静。”想着她不知是宽自己的心还是肯定小清没那么八卦的摇了摇头。
小清见梦凡不声不语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怎么啦？一个人偷偷回忆甜蜜时光？”
“你消息这么灵通，会不晓得他连我家的门都没进？”梦凡闷声闷气地回了小清一句，她一想到高轲那个宁愿在外面吹北风，也不愿到家里来坐的性子就烦，他这样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小清并不理会梦凡言语中的生硬，“还搞地下工作呢？你都毕业了。”
“他读大学去了，你让我怎么跟妈讲，再说他也不让。”
“为什么？”小清把梦凡的脸掰得正对着自己。
面对小清审视的目光，梦凡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窗户那边，“他说他哥不同意，说这种感情太幼稚、不牢靠，要等他大学毕业定了心性后再说。”
“等到大学毕业？还有四年。”小清从床边跳起，跑到梦凡面前，伸出四根手指在她面前晃动，“还有四年呢？我的傻妹妹，四年后万一他不要你了怎么办？你都成老姑娘，没人要了。”
“没人要还好些，我不嫁就是。只是李嫂好烦人，还特地跑过来跟妈讲，让我跟她弟弟，也不瞧瞧他弟弟是个什么人，读过几句书。”
“这是难免的，你这一毕业，呆在家里，别人肯定会帮着妈妈操心，以后会有更多上门来求亲的。人家也是一份好心，你不表态就是，犯不着生气。说真的，我看你还是问一下高轲，免得到时鸡飞蛋打。”
“我？这怎么问得出口？就这样子吧，万一不行了再说。嫂子，除了我哥，你可曾爱过别人？”
“怎么这样问？”
“没什么？就是看你跟我哥感情这么好，想问一下，你们是不是彼此的初恋？”
虽然和正刚已经谈婚论嫁，乍一听梦凡问及，小清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羞涩的低着头，与正刚交往以来的始始末末一幕幕在脑中闪过。梦凡见小清脸上由羞涩到甜蜜的表情很是羡慕，“得了，得了。我不经意地问一下，你也犯不着在我这伤心人面前，把那些美好与甜蜜一一回忆吧？嫂子——”梦凡拖着长长的鼻音娇憨的唤着陷入回忆中的小清。
“死丫头。”小清作势要打梦凡，梦凡装作很害怕地躲闪着。
“我呀，说来还是蛮幸运呢。一开始就能遇到你哥，恰好你哥他也、他也……”
“矫情了不是？不就是刚好我哥也爱你吗？都定婚了还不好意思说，真是的。不过，嫂子，我真的很羡慕你们呢，你们结婚以后会很幸福的。”
“你怎么知道？”
“这还需要原因？你们经历那么多，好不容易修成正果，肯定会幸福啊！”
小清伸手帮梦凡理了理散落下来的发丝，“傻丫头，婚姻不只是有了爱情就会幸福到老的，你看现在我妈就……”说完，小清神情有些落寞。
梦凡摇了摇小清的手臂，“嫂子，这只是对你们感情的一次小小考验。俗话不是说好事多磨，经过磨炼的感情才会长久。哎，但愿我跟他以后也会……”
“凡啊，我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嫂子，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梦凡见小清一本正经，也放下先前托着腮的手臂，坐得笔笔直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记得有本书里说过‘情深不寿’，你也读了那么多书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那么多连续剧、传奇中的凄美的爱情无一不是在告诉人们，在感情世界里用情越深就越难长久。”
“情深不寿？”梦凡只觉此话如同惊雷般从脑际闪过，什么叫情深不寿？为什么会是情深不寿？不是说情到深处自然浓吗？怎么有情深不寿？
“梦凡、小清，吃饭了。”在梦凡的沉思中，正刚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吃完饭，正刚用自行车驮着小清回去了，看着小清搂着哥哥的腰，扬着的笑脸斜靠在哥哥的后背上，满满的一脸幸福，让梦凡羡慕得有些失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