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阳自百花城口一路往南边的七白镇走,已是第三天了。这几日连续地下了几场暴雨,他困在一处荒山的茅草屋里。直到今日放晴,他才顺着山路下山去。远处的山层层叠叠地错落在一起,一圈一圈白雾仿佛镶嵌在山内心的缝隙里。树木上的老朽气也被冲刷地一干二净,深处野鸡与山鸟无忧无虑地舒展歌喉,声音一直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下了山去了最近的凌峰镇上,买卖人都已经摆好了摊。街上的人远远地相见,打起招呼。一见面就聊起了雨。
一个说:“这几天雨下的太不正常了,夏天下雨是正常的,可这么大就有点不正常了。”
“嗨,又是天界那帮闹的,他们看不好湖,水淹了轩辕城,导致暴雨。咱这地方没淹就不错了!”
“没看好湖?”
“说是什么神龙海有异常,冲毁了大堤……谁知道是不是为了报前些年被收的连云三城的仇呢。这些自称神的宠儿,除了样子长得过得去,简直是一帮废物嘛!还妄称是先祖顾眷的种族!想原来和妖族打起来才三天就撑不住了,要不是咱们帮忙,早被灭了嘛。”
“他们不会这样做吧?神龙海一冲,边境都冲散了,边境划线之事不又要重新谈判吗?他们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苏阳路过茶馆,口渴难耐,就进去坐着,点了一壶茶和一盘点心。正好有人在说书,他便有心无心地听一段。
“我们这次说这个帝尊,我们的骄傲,万剑迦南!号称天下剑术无双,据说她老人家走路从来脚不沾地……”他停顿了一下,早早聚来的听客开始起哄,“脚不沾地如何走路?”
“别急,听我细细道来!据说这帝尊每走一步,那剑啊,就自动稳稳当当地插在地上,她踩在剑柄上走路,众听客,剑术练到帝尊那里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了吧!据说她啊,身上共有一万零一把剑,每一把都是好剑啊……”
众人起哄,说他胡说,听书的渐渐散了。
苏阳听得有些入迷,又想起前些日子见到万剑迦南的真人,忽然心里怅然所失。
他想:“我也练过剑术,何时能达到那种水平呢?七白镇近在眼前,都走了这些天,那大仇何时能报呢?”
一盘点心下去,苏阳又买了些干粮,他向店家打听道:“请问七白镇怎么走?”
“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是去探亲……”
“你难道不知道吗?那里都被军队封锁啦,你进不去的。”
说书人这时抬起头,说:“去七白镇的话,翻过前面那座凌峰山,然后顺着大路走上两天就到了。不过七白镇现在是出了名的死镇,你去找鬼?”
“死镇?”
“那里有霍乱!说是封锁,实际上是不让里面的病传出来!”
苏阳忙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几天前,忽然发了山洪,半个镇子都让水淹了!逃过水灾的,却又伤风感冒,上吐下泻,就生了霍乱!”
苏阳问:“这么说,镇子是进不去了?”
说书人反问道:“小子,我看你疯了吧?就算我知道,也不能眼睁睁看你去送死!”
苏阳拿出银子,放在说书人面前。
“那我就告诉你吧,七白镇背靠凌峰山的支脉,如果你一路不下山,是可以从山后的小路拐去镇子里的,那条小路是打柴人走出来的,就在一块巨石下……”
“那如何找到那巨石?”
“很容易的,因为巨石上写了四个大字:下山小路。”
苏阳中午上的凌峰山,虽天气晴朗,但山路泥泞又滑,因为是上山,所以苏阳走得很慢,这样格外费力气,才到半山腰就气喘吁吁。他停了下来休息,眼前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湖,被厚厚高高的苇子遮着,看不见它的面貌。苏阳想洗把脸,于是扒开芦苇。
可是眼前的场景叫他几乎定在那里——他看见了传说中的龙。有一瞬间苏阳还怀疑自己的眼睛模糊了,因为眼的“龙”并不如传说般高大,反而显得有些瘦小,虽然鳞片金光闪闪,但是看上去很像要脱落一样。它四爪站在水面上正在喝水,水纹浮起轻微的涟漪。苏阳尽管震惊害怕,可还是极力压下了情绪,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磕头。他曾经听说世上龙有许多种,但哪一种都是富有无限灵性与法力的神兽。
“龙”看见了苏阳,没有一丝的恐慌,反而聚精会神地打量起他来,苏阳几乎能瞥见它那大得不真实的瞳孔如何左右移动,能听见它水牛一般重重的喘息。
“神龙大人,神龙大人,人人说您有神力!请您,请您,借给我力量,叫我查清真相,助我报仇吧!”苏阳的脸紧张得开始发烫,他这一刻还在想那场大火以及师父虚弱的容颜。
苏阳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好一会后,悄悄地再抬起头,发现湖水静静的,一阵风来把芦苇吹得左摇右晃,哪有什么神龙呢?苏阳一屁股瘫在地上,有些自嘲地叹了口气,原来一切都是幻觉。他呆愣了好久,直到又吹了几阵风,才勉强站了起来,有气无力地朝山上走去。
树与雾遮着远山,远远地看不清全貌。苏阳忽然发现眼前站着个高高大大的影子,再走近些,只见是个老太婆模样的人,穿着宽宽松松没有任何坠饰的蓝袍,一头略显凌乱的黑白缠绕夹杂的头发被一柄剑样式的簪子挽了起来。老太婆踮着脚尖,脚下踩在两把长剑的剑柄上,剑身深深插在了土地里。苏阳知道她,一时惊讶地说不出话。
今天连续的惊奇事件已经不少了。他又以为是幻觉,不曾料到那老婆子转过身来,对他说话,“小子,你可是苏阳?”
苏阳两腿一软。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长话短说吧,我是五帝的剑溪……”
苏阳未等她话说完便忽然跪了下去。
“帝尊,小民恳请帝尊为我做主。家族冤屈尚未洗清,我也有家不能回。”
“我并没有抓到真凶,那天比剑时,我发现那人的袖里乾坤玄妙无比,而且,它只是一个影子,因此线索全断。而通缉苏家的事,是我两宫太后受了奸人挑拨。我不在朝为政,所以爱莫能助。”
“那,您能教我剑术吗?哪怕凭我自己,我也要查清真相。”
他这一举动倒是叫万剑迦南微微惊讶,转过身来细细地看他,以为自己耳朵不灵光,接着疑惑地问,“学剑?”
“小民听闻帝尊的剑术天下无双……”
“不,不。”老婆子耐心地解释起来,“剑术在我之上的,普天之下,不止五人。实不敢当。”
“帝尊不要谦虚。”
“小子,向我问剑你还是第一个,那我问你,什么是剑?”
“万兵之首啊!”
“小子,你只觉得剑地位高,所以才习剑术吗?剑是不是什么万兵之首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修剑和修身是一样的道理。初者以蛮力相伤,中至以剑气相冲,上者以气养剑,返璞归真,所以人称君子如剑。”
苏阳一头雾水。老婆子自己对自己点点头,仿佛是极认同自己的每一个字。然后说,“其实是我师姐非叫我来一趟,目的是帮你一把。”
“什么?”
“我师姐算出你很快你就会被先祖开相的。”
“先祖开相?”
“人的修为达到一定程度,冥冥中就会有选中你的先祖教你修行的。”
老太婆没有再做过多的解释,她舒展开一只手,袖子像翅膀似的打开了,只见袖子下面密密麻麻的是羽毛一样排列的大大小小的剑。她轻轻一点头,一把剑像是有了灵魂,自动从翅膀中脱离,在半空晃着晃着,落地的瞬间插在了苏阳面前。
“这是知秋。是最好的剑师龟圆通打造成功的第一把剑。”
只见此剑异常之瘦但却格外的利落,脱了剑鞘,剑身通体隐隐发绿,就像一截才砍下来的竹子似的,剑柄也窄,但丝毫不显得这把剑小气,反而有种超乎寻常的霸气。剑末端缀着一片绿叶的流苏。
万剑迦南喃喃念叨:“知秋,圆通取白山万年竹为材,彗星尘为刃,闻秋寂寥所铸,通身长五尺,窄而瘦,出鞘而隐约有风吹竹响,舞起而伴有劈竹声。时人有歌颂曰,‘碧刃舞尽仇,气动已知秋。’”
苏阳拔起剑,双手细细摩挲,越看越爱不释手。等看够了剑,正要谢恩典,没想到万剑迦南手一指远处,化为一道金光早不见了,苏阳抬头四处寻了寻,哪里还有影子。他只得边疑惑地东张西望边合上了剑鞘。
远处一座山后,迦南对背后的一个影子说,“但此人缺智少谋,怯懦不堪,难成大器,而且没什么本事却总想着报仇,若非你指定,我如何都不会赐剑于他。”
“此人缺智却有志,少谋却性赤诚,怯懦且有勇,加以时日,可成大器。再观他面相,龙瞳麒眉,贵气之极。而且,你发现他身上的龙气了吗?怪不得我推算不出来那条龙的位置,原来已经附其身了,它将是近百年第一个被神龙认主的啊,真是叫我意外。”
“我说你怎么推出他很快会被先祖开相,我看他并无修行根基,还很疑惑,原来神龙会宿其身,做他的护灵了!刚才看他,确实隐约有龙气。哪怕是神龙分魂,这也算天大的奇遇了。好一个小子,几乎从没有修行的他几天之内就要不知道超过常人多少年的修行了!这对凡人来说实为不易,真是人各有命。”
“我都算过了,他出生之日有星雨降至,天生异象,必定是贵人!但是贵气太显,克死家眷也是可悲。看他命格一生格外艰难,注定历经千辛万苦。太好的命可惜没有太好的福报对应啊!他根基浅,就连这神龙也看出来了,所以尽管危急,也并未急切地订立契约,宿其体内,而是先留下了龙印在他的额头上先试探一番啊。”
“那会不会有危险,比如说,这个契约记号被他族发现了?”
“我相信一般的高手绝对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