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半个月的时间,林珑一直在努力沉心静气地卧床养伤,她知道有些事是心急不来的,可心中难免还是会焦灼,所以她只好做些别的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例如现在,卧室内或站或坐都是人,个个都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竖起耳朵,聚精会神的听林珑讲着江湖上的趣闻轶事。这些人多数都是从小在裴家长大的家生子,因为别院的缘故才被分配到这里,还有极少几个是谷城本地村民,他们都是雇佣来做些栽种或洒扫之类的事的,所以基本上都算是各安天命的生活在这一隅,对外面的世界全然不知。
“一日,我闲着无聊,本想着去街上晃晃,再去哪个酒楼听听小曲喝喝茶,却不想还不待我离开客栈,就有人踹门而入,那力道大的,一脚就将客栈的两扇大门给踹飞了,“砰!”地一声门板倒在地上,尘土飞扬,离门口近的客人吃了一鼻子灰,个个掩口咳嗽不停。掌柜的闻讯而来,双目圆睁,怒声喝道:“是谁如此大胆,竟敢上门挑衅!”“是我。”那人慢悠悠的从落下的尘土中走了进来。众人一瞧,吆喝!原来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手持佩剑,一身白衣,很是潇洒。“你干什么的!”掌柜瞧来瞧去,印象中就是没有此人,仔细思索一番,他也没得罪过谁,也不该是来寻仇的。“管闲事的!”那白衣少年回答的理所当然。“哪件闲事?”掌柜是个老实人,他觉得吧,既然有人找上门,那就说明自己做的还不够好,所以他就想着把事情问清楚,就算人家闹,过后再登门道个歉,也算是诚心诚意了不是。可哪成想那白衣少年竟冷哼一声,“等我把它砸了再告诉你!”说完就噼里啪啦一阵乱砸,掌柜甚至都来不及阻止,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客栈早已成了一片废墟,这下可把掌柜气的不轻,正要发作,却见外面冲进来两人,一老一少,那少年一路进来直喊:“公子,砸错啦!砸错啦!”那白衣少年闻言一愣,回头望着跑进来的那两人有些不解:“哪里错了?”那少年气喘吁吁,好一会儿才匀了口气说道:“我们说的是‘同福酒楼’,这里是‘同福客栈’。”“是啊是啊!我们爷孙俩一大早就跑去酒楼附近,想看公子替我们报仇,哪知道等的快中午了也不见公子你来,还以为你爽约了呢,没想到是砸错了地方。”那老者也赶紧说道。这白衣公子一听,才知道自己是闹了个笑话,来的时候只扫了一眼牌匾上的名字,看见‘同福’两个字就以为是这,不成想却把同福客栈当成同福酒楼给砸了,这下好了,英雄当不成还要被人笑话了!”
“后来呢?那后来呢?”伺候林珑的冬儿急着问道。
“后来啊,听说这白衣公子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家中族长知道了此事,就和他一起亲自上门道歉,赔偿损失不说,还主动承担了这家客栈的修缮事宜。经过这件事后,大街小巷都知道了有一人一店,人古道热肠,专行侠义之事,店虽无辜被毁但却声名四起,人们津津乐道,更多人还慕名而来,一时倒是让这家店的生意更红火了起来。到最后,这掌柜每每偶遇那名白衣少年,总是千恩万谢,好茶好水的奉上来,倒是把那白衣少年弄得十分不好意思,只得整日的窝在家中不敢出来。”
“哈哈,哈哈哈......”屋中众人各个笑的前俯后仰,东倒西歪,一片欢声笑语里好不热闹。等大家都笑够了,缓过气儿了,这才又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
“沈兄弟,你说的那个江湖可真有意思。”
“是啊是啊!好想去那个江湖看看那里的人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一个鼻子两只眼?是不是和我们穿的一样,吃的一样?又说着怎么样的话?”
“沈公子,你说的那个江湖在哪里?离我们远吗?若是我们也想去那可以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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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林珑望着这些眼中充满向往神色的人问道。
“什么话?”
“古人有说‘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所以准确来说,这里也是江湖,而你们大家也都身在江湖,是江湖中人。”
“哇!原来我们也是江湖中人啊!”
裴镜台最近的心情很是不好,都过去一个月了,派出去找神医的人还是没有半点喜讯传来。若是别的无关紧要的事,拖一拖,等一等倒无所谓,可这攸关人命,是他唯一在乎的亲人的性命,哪能还像游玩一样任它随意自由呢!
“三少......”刘同见从屋中走出来黑沉着脸的裴镜台,下意识的想要俯首行礼。
“我出去走走,谁也别跟着。”裴镜台目不斜视,径直向外走去。而刘同只好乖乖的听令行事,站在原地处,望着自家公子远去。
“三少爷,您要出门?”正好管家正站在大门处,不知道在对另一人说些什么,见裴镜台走了过来,忙上前几步问道。
“嗯,我出去走走。”裴镜台点点头,望了一眼正低垂着头,恭敬站在一旁的仆人,这才转眸望向管家。“管家有事要忙?”
“哦,也不是什么大事,沈公子大病初愈,说想去外面走走,可看这天色怕是要下雨,奴怕他才刚病好又淋坏了身子。再说天也快黑了,所以想让二牛去给他送把伞,二牛是谷城人,熟悉地形不会迷路,估计找人也会比奴快些。”管家见裴镜台问,赶忙解释道。
裴镜台顺着管家的目光,看到了靠墙而立的雨伞,抬头看天,此时的天空正蔚蓝一片,万里无云,哪有一点大雨要来时黑云压城的迹象?只是......“沈公子,哪个沈公子?”
“就是三少爷您救回来的那个少年,他姓沈,叫沈林。”
“他的伤好了?”
“好了。只是大夫说还需再静养些时日才行,不过这沈公子被憋坏啦,非要出去转转才行,大家拦都拦不住,他还说什么,‘病愈走一走,活到九十九;病愈还要留,神仙也烦忧。’之类的话,反正说来说去就他理多,不过也挺在理的,我们也就不好再拦着了。”管家说起林珑,还真是既好笑有感觉颇无奈的样子。
“把伞给我。”裴镜台听完管家说的话,倒是觉得那个叫沈林的少年很是有趣,只是自己救他也没多么在意,来到别院后,也一直忙于寻找神医黄公,便没想起过还有此人,只模糊的记得,好像是个极普通的少年。“他从哪里走的,我一路寻过去,估计可以遇到。”
“那就有劳公子费心了。”管家闻言大喜,忙递上雨伞,将林珑走的方向告诉裴镜台。
其实林珑今日非要出来,的确是因为养伤太闷,这才需要出来走走,强健一下身体,顺便放松放松心情,可这却不是今日非要出来的主要目的。在养伤的这段期间,黄伯每每来,总要与她讨论一番医药上的知识,起初的内容太过简单,她还不甚在意,可越到后面却越精辟,往往因为一个看似寻常的药理,却能讨论大半天的时间,这才让林珑意识到,原来黄伯不是只单单考究她药理学问那么简单,更重在让她对各个药理构成的深层挖掘,让她明白一切看似合理,理所当然的存在,也有它必然存在的原因所在。而她今日出门的主要目的,就是来寻找这必然存在的那个原因的。就例如,有些草药明明剧毒万分,单独用它就是毒,可和某些草药混合使用,那它就是良药。而这样特殊的存在,也一定有它存在的必然意义和价值,她需要挖掘。
林珑的运气一向不错,沿山走来,一路上倒是让她采了不少草药,可是事先并无准备药篓,也不打算先露底人前,所以这样好的草药竟成了她的负担。丢,不忍心,不采吧,又觉得十分可惜。
正在她万分纠结的时候,不经意间抬头看天,这才发现,一会儿的功夫,刚才还湛蓝的天空早已阴云密布。也幸好这山不高,平时常有人迹,估计是经常上山砍柴的缘故,临时避雨的草棚有一个,正好躲雨。
林珑当机立断,用衣服下摆兜着草药转身往草棚处跑去,刚进得草棚,就听到空中一声巨响,伴随而来的便是瓢泼大雨。
“还真是娃娃的脸,说变就变。”林珑望天一叹,无奈的耸耸肩,这才闲下心来。就地一坐,将衣服里撩着的草药摆到地上,细细研究起来,反正看这情形,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
研究草药还不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从雨中冲进来一个人,吓了正聚精会神的林珑一跳。抬眼看去,见是个穿着华丽,长相十分俊美又有些邪肆的俊公子,虽打着伞,可奈何雨太大,只能遮住一二,长衫的下摆湿了个透,紧紧地贴在那人笔直的腿上。林珑抬头扫了一眼,便不再过多关注,而是继续认真的研究着草药。
裴镜台也没想到这草棚里会有人,他一路寻来,根本就不见管家说的那人的身影,想着他可能早早下山了,便也没再过多留意,一路想着祖母的事,竟不知不觉走远了。他本是打算在附近转转的,可待他察觉时,雨已经毫不留情的落了下来,他赶忙撑伞想要折身回去,却正好用余光瞄到这边的草棚,便打算先过来躲一躲,等雨小一些再走。哪曾想棚中竟有人,到也喝了他一跳,可看清那少年望向他的目光,裴镜台心中顿觉有气。
就平平的一眼,却暗含着抱怨和不满,什么意思嘛!怨我吓到你了?还是不满我打扰到你?自懂事以来,哪个陌生人见到他不一脸惊艳之色,更遑论有些女子,一脸的花痴相。可有谁像他,就那样平淡的一眼还带着不甘?裴镜台顿觉自己的存在感在此人面前太过渺小,甚至没有一点吸引人的价值,好像他手里的草药才更加珍贵似得。
“错觉,一定是错觉!”裴镜台心理安慰自己,努力忽视着这样的现实,直立着身,望着外面如帘珠的大雨。可半个时辰都过去了,雨还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这下,裴镜台哪还有心思想自己存在感的事情,皱着眉望着天空,还是黑沉的厉害,估计到天黑也不一定能停下来,还是早走为妙,而且夜路也不安全。打定主意后,就顺手拿起了靠在一边的雨伞,才刚撑开,就见一人率先窜了进去,定睛一看,不正是那少年么。
裴镜台心中还有些气,便挪开了雨伞,哪成想这少年跟着雨伞也挪了个地,裴镜台再挪,他再继续跟,几次三番下来,倒像是他们两个在玩游戏一样。这让身为大家公子的裴镜台因自持身份反而失了逗乐的兴趣。“喂,这是我的伞。”
“我知道啊!”那还站在伞前的少年回过头,一双明晃晃的亮眸直射过来,像是要穿透裴镜台的心一样,让他瞬间愣怔。只见那双眸子狡黠的眨了眨,灵慧之光在其间熠熠闪动。“在这样的天,这样的环境下,你若一个人打伞离开,那就是自私,若肯带上我,那就是大仁大义。像公子这样身份不凡的人,品德必定更加高尚,所以为公子的名誉着想,我怎么也不能让公子背负骂名。”
“你倒是有理!”裴镜台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抬腿就走,可才走了几步,就觉得他的衣衫似被人拉住了一样,回头看去,果真!还真是那少年正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袖不撒手。“放开!”
“行,等下了山,我自会放开。”那少年嘻嘻一笑,丝毫不怕裴镜台的怒容,也不等他再开口,抬头望着天,似在自言自语般:“从这下山,最少也需要半个时辰的路程,若再耽搁久些,只怕天黑了路就不好走喽!”
裴镜台心中认同了这少年的观点,知道再把时间浪费在无用功上也没多大意义,反而失了风度,再说他也不打算和这少年再磨皮下去,还是早分开早好。
一路走下来,裴镜台都不得不佩服这少年的先见之明和毅力,虽然嘴上说是害怕被他甩开淋雨得风寒,可实际上却是拿他当支撑点。因为下雨的缘故,所以回去的道路十分湿滑,一不小心就会摔屁股,这少年一手紧拽他的衣袖,一手还抱着用衣服紧裹的草药,走起路来自会摇摇晃晃不平稳,所以摔倒的可能性也非常大,可是因为他拽着自己,所以他要摔倒时便会借助自己的力量,尽量稳住身形,而他裴镜台还要为他操心谨防摔倒,不然倒霉的不止他一人,真真是狡诈至极!
还有他手中所抱的草药,这里多的是,可他竟一路抱下了山,不舍得丢掉一根!他明明知道只要丢掉这些草药,走路便会平稳许多,可他竟没有一丝一毫这样的意思!可叹他还好意提醒“这座山是我们家的。”你想采,随时可以再来。
可这少年就是不领情,双眼一瞪,傲气冲天。“是你家的又怎样?又不是你的,有什么好炫耀的!再说,你说是你家的便是你家的?谁信啊!有本事让我怀中的草药答应你一声啊!”
............裴镜台无语望天。一路上两人都是静静的,再不肯对彼此多说一句话。直到裴家别院的大门近在咫尺,裴镜台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喜欢讲歪理的少年还跟着他,正要开口,就见有几人打着伞跑了过来。
“三少爷,沈公子,你们可算是回来啦!奴还正准备带着他们去寻你们两个呢,可赶巧你们就出现了。”见到同撑一把伞都淋得湿嗒嗒的两人,管家赶忙将自己手上的伞递了过去,因雨声太大,所以管家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的增大了几分,几乎用吼的。
“先进去再说。”刘同见裴镜台回来了,没有受伤,只是淋湿了衣服,这才放下心来。可站在雨中说话也不是个事啊,于是出声喊道。
“哦!对对!看奴一着急就光犯糊涂!”管家闻言一拍自己的脑袋,自责的说道。
“先进去吧!”裴镜台既没责怪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劝慰的话,只淡淡说了一句,便率先进了别院的门。
林珑有些心虚,她把自己的救命恩人得罪了!于是趁大家都将注意力放在裴镜台身上的时候,自己一人悄悄地溜了。待管家回头想问问林珑的情况时,这才发现身后哪里还有人啊!等到三少爷换衣出来问起时,他只得硬着头皮说:那孩子刚大病初愈,又淋了一场雨,身子骨弱怕他着凉,奴就先让他回去了。不过三少爷也没说什么,只是笑得莫名,让他很是摸不着头脑。
其实,裴镜台最初在草棚见到沈林的时候,也怀疑过他就是他要找的人,可下一刻裴镜台就打消了这样的念头。因为在他记忆里,沈林的样貌很是普通平常,可草棚避雨的少年却是唇红齿白,面貌颇秀气俊美,所以一眼,他就排除了这种可能。现在静下来细想,他发现是有某种原因让他产生了误导,对!就是那双仿佛能灼伤人的眼,它太耀眼也太熠熠生辉了,仿佛夜明珠一样,能将一切普通的东西都照耀的带上了神圣的光芒,一瞬间变个样。
“真是个有趣的小家伙!”裴镜台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他们相遇的过程,颇有些趣味的扬唇笑了笑,十分期待明天的再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