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黄帝儿说各地官府大牢的建制不太一样,然而里面发生的不幸都差不多,再三地同她讲“不要熬刑,若问起来,就说都是俺干的。”见鹿儿固执地坚持有难同当,这响铮铮的汉子急得跳脚,直说:“杀就杀,死就死,老子不怕,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这就是真正的好搭档啊,不图名利不问原因不管结果,不顾外人的疑心,不料他接着又道,“谁敢调戏俺媳妇儿,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灭一双!”静下来又眯着眼傻笑,“这样也好,现在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鹿儿把脸偏开,干干一笑,难过地心知他们只是兄弟,她与这视死如归的少年之间,只有血气澎湃的友谊。
重华死去了哪里,怎么还不来救他们……
关了两天无人问津,似乎罪案已定只等死了。黄帝儿焦躁起来,在牢里狂喊乱叫,终于引来牢头,却没理他,单笑眯眯地对鹿儿说:“有人来保你了。”
她被塞进一乘小轿,颠啊颠地不知带向何处,一路上都在想是谁大发善心,却为何只保她一人出来。难不曾太子想给她个惊喜,但为何又要使犀牛皮牢牢绑起手脚,谁还能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开玩笑么,明显重华又不是那种人。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私想着,这年头不求有惊喜,但求无惊吓就好了。
穿街过巷越阡陌,驻轿处是座极大的庄园,单前院便有百余间库房,皆以赤石脂涂饰屋壁,堆满布绢丝绵麻漆蜜蜡等杂货难以数计,连炭屑都做成惟妙惟肖的兽形,伙计们正在翻晒一堆堆铜钱,那串绳都快烂了。鹿儿没想到在城郊结合部居然有这等大富人家,不住口赞叹:“生计真可以啊!这家子,可以幸福地死在钱堆里。”
一个二管家模样的人将她安置在别院,任她如何盘问打听总归一言不发,只松了绳绑,还拨了丫头伺候。好吃好喝待了十几日,主人一直没露面,那丫头亦是又聋又哑。鹿儿实在憋得慌又好奇,便瞅天蒙蒙亮溜了出来。
本还想着侦查侦查,一旦发觉不妙便趁机逃跑,不料这庄园似大无边际,她这路盲转了一阵就迷糊得不行。穿过三两重门,现出小楼五楹,临前碧水迤逦,正中书斋,四壁挂着琴棋字画,左边两间设着书案,上陈古玩,右手过月洞门方见内室,设着雅洁的妆台床帐,荧粉色帷幕低垂。
鹿儿猜此处必定是这家小姐的闺阁,一般来说不速之客贸然闯进小姐的闺阁非奸即盗,自己劫色虽不可能,莫要被人误会是贼,赶忙退了出来,这一退却又搞岔了方向。
临水一方露台,设着青玉案,围列几个金墩,黄缎毡儿铺地,一张绣披躺椅。案上陈一张绣机,有个人背对着她正飞针走线,未挽的黑发如缎般披在绯色锦衣上,姿态安静如一池洁净的湖水,背影就是那满湖里开得最美的荷花。鹿儿心想这家的小姐还真是勤快,这么大早便开始描花绣朵,大户人家的家教就是错不了,叹了一回正打算撤步,绣花那人缓缓回过了头。
如梦一般美丽的脸,细长的眉眼生得有些清冷,衣袖里隐露的手背呈半透明白皙的肌肤,好一位遗世而独立的佳人……不对,非是佳人,竟然是个……男的。
鹿儿许久才能找回自己的意识,混乱着想逃,却被那翩翩佳公子的犀利眼神钉在地上动弹不得。良久,那人神情变得迷离起来,一派慵懒地理了理衣襟,拈起兰花指向她招了招,鹿儿仿佛被惑心般,不由自主地迎合上去。
“你瞧瞧,这件绣品怎么样?”沁水珠玉般的嗓音,润而细腻。绣布上是个真正的美女在雨中撑伞独行,以乱针铺底,冰冷的雨丝,被雨丝分割的天空,白衣黑伞,光影效果极佳,那女子微微侧着脸,眼珠绣得格外精细,呈现梦幻般的雾蓝色彩。那好听的嗓音在一旁轻轻道:“这是用极为细小的发针绣出来的,一根丝线分成二十四条细丝,能随着光线变色,你觉得如何?”
鹿儿由衷赞叹:“好,真好,就是太费功夫了。”那公子眼中明显掠过一丝不快,冷悠悠说道:“做自己喜欢的事,何必怕麻烦。”鹿儿一想这话也对,不过男人绣花且乐此不疲倒也少见,眼光落在对方的软丝白绣鞋上,忽似明白了什么,周身立马起了些鸡皮疙瘩,干笑道:“那个,你忙,我就不打扰了。”
转身便跑。后边传来悠悠一叹:“时风不古,好容易从死牢里救你出来,半个谢字也无?”鹿儿一怔刹住,转过头来,“是你——救了我?”那人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会,缓缓站起身来,曼声道:“在下展迦,不敢请教姑娘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