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阳镇余府。
中年管家眉头紧锁,匆匆朝着内堂走去,进了内堂顾不得礼节,便沉声道:“夫人,恐怕出大事了。”
余夫人手持木瓢,往窗台的盆栽浇水,动作微微一顿。
“和那少年有关?”
“他先去了奈何桥,在鬼阎门山脚和孟婆对了些口语。再入逍遥林,与接应的人交谈了些什么。落云镇上又替乐云宗弟子仗义不平,接着急匆匆赶往拂尘寺,再朝着云山赶去,想来是去乐云宗!”管家道。
余夫人越听越疑惑,听完神色凝重。
“都说了些什么。”
“探子只能远远跟随,并未听清说什么,但那少年并不失落,不像求学被拒,反而……像是传达某种暗语。”
“鬼阎门,逍遥林,连佛家也掺和进来了……快,备文房四宝!”余夫人神色一变,赶忙吩咐,重重将木瓢一扔,砸坏心爱的紫兰,连看也未看一眼。
余夫人暗道:落云山脚谁会与乐云宗弟子发生冲突,很明显是刻意指使,乐云宗弟子受欺,又几时轮到一个普通人出头,不是阴谋是什么!想通过这等卑劣的手段混进乐云宗,必定图谋不轨。眼下仙宗大典将近,各大宗门都惦记着十年一度的仙宗首位,但未想到,数宗门竟然联合起来,连拂尘寺也牵扯进来……好大的手笔!又是谁在幕后操控这盘棋局?
猜测至此,余夫人哪敢怠慢,余府本就是攀附着乐云宗才能有今天,再加上余灵儿的关系,更加确立余府的立场,乐云宗若是失了仙宗第一门的权势,余府也将损失巨大利益,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写好书信,管家匆匆离去。
余夫人面朝窗外,后院假山浅林,沉声自语道:“若不是十年前端木羽把乐云宗杀的太狠,其他宗门就算合力,又有何用?哼!世平山……那少年,难道和端木羽有何瓜葛?”
余夫人忽然想起,她竟不曾问过那少年姓名,难道……姓端木?
真是令人头疼的家伙,早知诸般是非,不如昨日在府上就……
余夫人自嘲一笑,喃喃自语道:“既敢独闯余府,又怎会没些准备呢……可笑,我竟真当他是个普通山人。此子,当真奸猾!”
……
……
阿嘁!
铁木重重打了个喷嚏,揉搓鼻子,破口骂道:大清早,谁骂老子!
他身上许多湿露,站起来抖擞一阵,水珠乱洒。
此地为云山,是通往乐云宗的必经之路。
铁木昨夜走到此处,见前方两条分道,有路标指明,他目不识丁,自不知该走哪条,踌躇许久,便在附近寻了处干燥地方过夜。
一觉醒来,已快天亮,他摘了朵野花,撕扯花瓣,左,右,左,右……野花告诉他,走左边那条路,他不信野花,提起斧头往右走去。
老天让他向左,他偏往右。
回想昨日,瘦猴子让他滚,斯文人让他滚,打不过穿黑衣服的,他都忍了,一路听闻修行一说,才知那些人是修行者,他终于明白妇人所说的天赋是指什么。
天赋么?老子从小学什么都快。反正山里待够了,出来一趟修行修行也不错,主要是不用再受气。
铁木曾听过一句话:天下武功出少林,他便问路去了最近的一家寺庙,心道要学就学最厉害的。
到得一座寺庙前,不知是何庙,但一数是三个字,他指着念道:少,林,寺?点点头,走了过去。
寺门前,中年和尚将他拦下,说道:“施主戾气太重,不适合进佛门清地。”
铁木说道:“哪里不适合?有句话不是说放下什么砍刀,立地成佛吗?我来成佛了。”
“入佛门需静心,施主可能做到?”
“做得到。”
“入佛门需断绝凡尘往事。”
“往事如炊烟。”
“入佛门当四大皆空。”
“八大空都没问题。”
“入佛门要一心向善。”
“世平山下全镇人都知道我铁木好心肠。”
“入佛门……”
“好了好了,大和尚,只要让我修行,都依你。”
“既然如此,施主请随我去剃度,兵刃不可入寺,请置于寺外。”中年和尚见他心诚,说道。
“剃度?剃头?不可不可,剃了头多难看。”
大和尚面露不悦。
“为啥要放兵刃?这是我吃饭的家伙,斧头也不是砍刀啊。让我进庙,保证中午有肉吃,你下山打些酒,我请各位同门和尚吃顿大的,就当混脸熟啦,嘿嘿。”铁木豪气笑道。
“阿弥陀佛,佛门重地,施主还请自重些。”大和尚合十闭目,语气不善。
“放心放心,你别看我穿的不好,有钱得很,请得起的。”铁木拍拍胸脯。
“阿弥陀佛,施主还是下山去吧。”
“大和尚你……”
“赶紧走!”大和尚终于忍不住发飙,一身浑厚的元力暴涨开来,直吓得铁木身子一颤。
乖乖,这大和尚深藏不露啊,摆明了扮猪吃老虎嘛,一展现实力,修为比所遇之人都要可怕。
铁木依然忍了,但修行的决心更加坚定。
“滚就滚,谁怕谁!”铁木撂下一句,阔步离开。
方圆附近的宗门,算来算去也只剩乐云宗,一经打听,这乐云宗很了不得,天下第一仙宗的名头更是唬人。
铁木这才怀着坚定决心,走进云山。
……
……
沿着右道走了一阵,石板砌成的路上爬满青苔,两侧杂草芸生,很是荒凉。
越往前越难走,杂草更加浓密,连晨光都很难照射到青苔上。
铁木很喜欢山,也喜欢走山路,世平山是大陆上最荒凉的山林之一,他在山里足足生活了十三年,那里的路比脚下这条更难走,有时为了取捷径,他还会自己开路。
越荒的林,反而让他亲切踏实,也有安全感。
他心情大好,忍不住唱起像口号一样的嘹亮山歌。
天空,一名白衣少年正御剑飞行,忽闻歌声,往下望去,发现有人走在密林中,面露惊疑之色,只觉声音有些耳熟,便御剑而下,长剑消失于脚下,他轻盈的踩在青苔上,没有发出声音,快步跟了上去。
又过一阵,山歌戛然而止,铁木飞快折断一根树枝,弯弓搭箭,朝着身后射出。
“啊!”白衣少年一声惊呼,树枝擦着肩膀而过,所幸无伤。
“是你?反应倒是快得很。”铁木说道。
“箭术不错。”他笑了笑,显出身形,朝铁木走去。
“那是当然。”铁木捡起斧头,咧嘴一笑。
铁木原本还有些疑惑,这条路是否通往乐云宗,但见白衣少年在此,也知他穿的是乐云宗宗服,才确定没走错路,暗暗想道:这乐云宗难不成是深山隐世修行?倒是很对我胃口。
白衣少年则想着刚才那一声惊呼,会不会暴露些什么,一见铁木憨憨神情,才放心下来,不知为何,他想继续隐瞒下去。沉思片刻,他问道:“你上乐云宗?”
“不错,我要修行。”
“修行有什么好,很是枯燥。”白衣少年叹道。
“修行有元力,打架更厉害。”铁木说道。
白衣少年高深一笑,身体缓缓高升,悬浮半空,脚踏长剑,他垂首看着铁木,笑道:“若说修行的好处,便是赶路快些。”
铁木抬头,目瞪口呆,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狂喜道:“妈的,你快教老子仙术。”
白衣少年神色顿慌,摆手摇头,说道:“不可不可,我哪里行,你还是上乐云宗,自有人教你。”
“会飞就行,我要飞。”铁木心潮澎湃,忍不住幻想脚踩斧头飞在空中,捥弓朝着地面咻咻射猎的场面,好不爽快。若有修行者得知他修行用来狩猎,不知会做何感想。
“来,带你上山!”白衣少年抓起铁木的手,长剑歪斜几下平稳下来,破空直前。
“你好重啊。”
“嘿嘿……”铁木俯瞰身下丛林,试图用脚尖去碰触树端,鞋子忽然被树枝挂掉一只,笑声顿止,还未来得及叫停,便见前方有一处壮丽景观,视线被深深吸引过去。
像是察觉到他的想法,白衣少年御剑着陆,立于那处景观前,解释道:“这是神兽火麒麟。”
眼前的火麒麟只是一座硕大雕塑,龙首狮身,遍身鳞甲,巨目大口,獠牙尖利,仰天狂吼,栩栩如生,威风凛凛,周身如有烈焰燃烧,立于石台中间,脚下缠着铁链,铁链的另一端系在石台四角。石台约有一米高,四方均约三丈宽,麒麟石雕也很庞大,约莫四丈。
白衣少年瞧他看得痴了,说道:“你没来过此地,难道连火麒麟也未曾听说过……”略一想,又恍然道:“是了,你是普通人,民间传说以神龙居多,关于麒麟的倒是少之又少。”
他继续解释道:“传言这头麒麟神兽随本宗开山祖师斩妖除魔数百年,创立本宗时,它也被奉为护宗神兽,后来祖师爷仙逝,它便不知去向,后立雕塑在此,供宗内弟子祭拜瞻仰……”
白衣少年说着,想到此地荒凉,又联想到一些其他事情,摇头叹息。
“我想好了。”
白衣少年被此言醒过神来,侧目瞧见铁木脸上郑重凛然,下意识问道:“什么?”
“等老子修行有成,也要搞头这样的坐骑,骑烦了再卖,应该能值些很多银子。”铁木指着石雕,认真道。
“休要胡说,麒麟乃神兽,怎可……你做什么!”
铁木跃上石台,把木弓斧头放到边缘,摩拍手掌,朝麒麟石雕走去。
“不可不可,快快下来!”白衣少年惊慌失色,连连摆手示意。
“慌什么!我先试试大小,合不合屁股。”铁木边说,边踩着鳞甲爬到麒麟背上,抓着龙须,耸动几下虎腰,痛快道,“比骑马气派多了。”
就在此时。
石台上如有狂风袭来,铺盖在其上枯叶被吹拂到空中,四处飘散,显现出原被掩盖的古怪纹路,古意盎然,似某种阵图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诡异的是,明明有风,却未闻风声,石台之上狂风大作,石台之外平静如常,仿佛两个世界,却又近在咫尺。
来不及思考,忽有震天吼声,直震得铁木耳中轰鸣不断,炽热的烈焰将他包裹,瞬间把衣物焚烧殆尽,贴着火麒麟身体的屁股和大腿内侧皮肤都被烧焦。
剧痛之下,铁木纵身翻滚在地,滚了几圈落在石台边缘,身体如碰铁壁,被挡在边缘处,顺势抓起斧头,身体颤抖不止。
铁木从小与野兽打交道,反应奇快,几乎火焰来临时便已滚落而下,但即使如此,也吃了莫大的苦头。
屁股和大腿剧痛难当,甚至能闻到浓烈的烧焦味道,像铁锅烫猪皮的气味。
石雕活了过来,一头浑身燃着烈焰的火麒麟仰天狂吼,震耳欲聋,体型比石雕更加庞大,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滔天威势。
铁木不着片缕,侧躺在石台边缘,紧握斧柄,脸上布满惊恐。
白衣少年身在阵外,感受不到狂风,亦不觉灼热,甚至听不到麒麟怒吼声,但震撼的场景近在咫尺,岂能不惊骇!他飞退数步,正欲御剑而逃,又一咬牙落在远远树端之上,身体颤栗不止。
一切变故,只在瞬息。
白衣少年稳了稳心神,也顾不得改变声线,急吼道:“快逃!”
铁木听见了,但被困阵法中,哪里能逃。
火麒麟也听见了,它循声侧头,眼中似有疑惑,再侧头,它看到了赤身裸肉的铁木,顿时烈焰起舞,凶目射光。
铁木脸色狂变,浑身战栗不止,无边惧意瞬间淹没痛楚,麻木的只剩恐惧。
麻木的,慢慢的,本能的,无力的,颤抖的……他抬起了手臂,摇晃的斧头指着那团死亡烈焰,显得渺小脆弱,可笑可怜。
忽地,他狂吼一声。
啊——
“你妈的,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