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红灯高悬。
百花巷进入到了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刻。各式各样的车马也纷纷汇聚到了巷子口。
红娘子把他二人叫到屋内,一人塞了一个满满当当的包袱:“听说梧桐军校不比童子军营,里面的学生很多都是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儿,得穿得好一点儿,可不能叫人家给轻易看轻了去。包袱里面是我和其他姐姐妹妹闲来无事新做的袍子,还有棉袄棉裤什么的。用的全都是今年的新棉花。快到冬天了,如果觉得冷就赶紧说,我们再做得厚实一些。另外还有些糕点,你们拿回去尝个新鲜,要是好吃了下次再给你们多做点,今天时间实在是没什么时间。另外宝宝你要记清楚了,平日里在咱们百花巷无法无天惯了的,在外面可不能再这样了。”说完又看向楚于飞:“还好你和宝宝身量差不多,这些袍子棉袄你先穿着。下次量了你的尺寸再做更合身的。你看起来就是个听话的孩子,以后和宝宝一起读书,帮我多照应着点儿他,别让他一天到晚老闯祸,让老娘操心。”
楚于飞接过那些衣物,鼻子一酸,连忙努力忍住。他自幼双亲离世,虽然也算是出身于大户人家,不过楚家世代从军,家风严谨,家规严格,女眷本就少,丫鬟就更没几个,家里面都是些不讲究吃穿的大老爷们儿,用的衣衫鞋袜都是府外定期采买回来的,猛然见到红娘子为自家孩子缝制的冬衣,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新棉花都塞进去,自然感慨良多,心里面对红娘子又生了层亲近之意。
林之念抱着包袱,扁了扁嘴小声说:“大娘,你就让老子留在巷子里面陪着你跟大家伙儿吧!”
红娘子伸出指头狠狠点在他的额头上:“真是个没出息的货。再敢说这些混账话,小心老娘狠狠收拾你!”接着摆摆手道:“快走快走,看得人心烦。老娘事情多着呢!”
楚于飞和林之念只好双双离开。林之念走出房间,又扭头大喊道:“漂亮娘,你等着啊!老子以后有出息了,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只听屋内红娘子骂道:“滚滚滚,谁稀罕你的诰命。赶紧回去请罪吧,你俩跑出来这么久,小心被师父罚板子。”
两个孩子闻言不由得齐齐打一个寒颤,这才手拉着手跑开。
临走之前,必要去和萧锦然道个别。
破败古旧的屋子里,萧锦然正和伤心人一起用餐。萧锦然虽然身在病床,却面色严肃,正襟危坐在那里,脊梁挺得笔直,看起来好像在做一件极为庄重的事情,脸上流露出一副他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沧桑来。
伤心人则躬着身子,时不时用手捶着腿,似乎要与周遭的一切融为一体。
林之念和楚于飞惊喜地跑过去,道:“萧兄已经转醒啦!是不是感觉好些了?要再悉心调养一下呀,可别落下什么病根。”
萧锦然面上仍然有些泛白,但是说话已有了些气力:“别再萧兄萧兄的叫了,你们都对我有救命之恩,何必那么生分。以后就叫我锦然吧。”
楚于飞点点头:“那敢情好呀!以后你们也可以直接叫我于飞。”
林之念想了想,跟着说:“你们以后可以叫老子林中蛇,也可以叫,呃,之念。”最后这两个字他念起来实在有些拗口。
楚于飞在旁边补充道:“对,还可以叫他宝宝。”
林之念一张脸顿时涨成猪肝色:“瞎说。这名儿可别再传开来了。”
楚于飞眉眼弯弯地笑着答应下来。
林之念又百般惆怅地对伤心人说道:“老头子,老子就要去梧桐军校了,还要去给另一个厉害老头子当徒弟呢!叫你不稀罕收老子,看吧,现在被别人给抢走了。”
伤心人已经听到了传闻,当即也没有多问,只是沉默了一下,说:“下定决心啦?”
“那要不还能怎么办啊!”林之念烦躁地挠挠后脑勺:“要不是为了大娘……唉!”
伤心人莞尔一笑:“看来你小子终归还算是有点良心。”
林之念郁闷无比的闷声嘟囔:“于哥说得对,女人就是麻烦!”
“得了吧!你这孩子,从小到大都不让人省心。你大娘那样一个爽利的女子,被你气病了多少次。别看她平日里总是对你凶巴巴的,你在外面待的这短短两个月里,她想你想得连着哭了好几天呢。去梧桐军校也好,磨一磨你那臭脾气。以后记得多回来看看,也对她好点。”
林之念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鼻子一酸,急忙翻了个白眼混过去:“晓得晓得,真是个老家伙,啰嗦得紧。还说我呢。你在巷子里面白吃白住这么多年,性子又古怪,还不是大娘一直照应着才没被人赶出去。你才应该对大娘好点。你也说过,她以前日子过得不好,落下了病根。你这院子里要是有什么灵丹妙药的,可别小气舍不得拿出来。要不然,老子饶不了你!”
“能照顾你大娘的,终归是你。”伤心人笑着说,脸上的皱纹愈发加深了:“你小子聪明归聪明,不过到底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年轻气盛,孤高自傲,又好出风头。要我老头子说,你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给我记牢八个字:莫道己长,莫争人先。凡事多些敬畏之心,能救命的。”说罢递给林之念一个棕色的小瓷瓶,对他眨眨眼睛:“就凭你这爱闯祸的性子,总用得上。”
林之念拿在手里,知道这是好东西,开心之下猛拍了拍伤心人的肩膀:“老子就知道你最好心。这又是什么稀罕物事?”
伤心人不留痕迹地把他的手拨下来:“这几日闲来无事做的丹药,危机时或可救你一命。”
林之念大喜道:“那你再多做一些,我下次再来取。”
“小祖宗,你当这是糖豆没事吃着玩么?”伤心人抓过一旁的拐杖站起来,勾了勾嘴角,轻轻地加了一句:“也罢,以后就把你交给那个老家伙,让他去头疼吧。”
林之念点点头,与楚于飞二人又百般交代伤人心照顾萧锦然,许诺一有机会就回来看他,然后才不舍地离开百花巷,回到了梧桐军营。
他们凭借着身手灵活,躲过巡查的士兵,一路有惊无险地回到住处,恰好看到白天负责接待他们的何毅教官怡然自得地坐在房里,正在津津有味地翻阅一本游记。旁边放了一碟瓜果,已经吃了一半,看起来等候了多时。
“呃……”他二人生生止住悬在半空中的脚,同时转过身子打算逃走,就听得背后传来一声懒洋洋地问话:“可算舍得回来了?”
林之念反应飞快的回转身子,“啪”地一声跪在地上,拖长声音大声道:“教官大人明察啊——”
何毅随手抓过一根香蕉砸了过去:“好好说话!你大晚上唱戏呢!”
林之念连忙收住话音,飞快地说道:“教官大人,实在实在太对不起了。老子,呃不,小弟弟我这辈子没怎么出过门,从没到过这么好看的地方,一时之间看花了眼,所以想拖着于飞逛逛这漂亮的大园子。可是我俩一不小心迷了路,刚刚好不容易才找回来。肚子还饿着呢,特别可怜。真的!”
何毅眯了眯眼睛,阴晴不定地看向楚于飞。
乖宝宝楚于飞连忙也跪下来,坚定不移地点头说:“是这样的,我俩,呃,就这么逛啊,逛啊,一不小心,呃,就迷路了。”
“所以,也就是说,你俩在我朝的最高军事学府里面逛了这么长时间,愣是没有被任何巡查的士兵发现?”何毅怒极反笑:“梧桐军校里面大半的兵可都是我手把手带出来的,放着你们两个大活人在院子里面逛来逛去都看不见,是不是都该去死了?”
“去死还不至于,不过确实不够警觉。”林之念小声嘀咕了一句,又大声呼喊道:“总之,您大人有大量,就看在我们两个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的份儿上,饶了我们吧!”
何毅看他一副油嘴滑舌的模样,转头直勾勾地看着楚于飞:“于飞,你小叔一直跟我说你是多么乖巧听话的孩子,你来说说看,你们俩在院子里逛了这么久,都逛了哪些地方,看到什么了?”
楚于飞听到何毅提起自己小叔,不由得心里面忐忑起来,嗫嚅着回答:“我们就乱走啊,也不知道是哪里,反正,恩,有房子,有树……”
“对对,有树,特别特别粗,树上开着花,特别特别好看,特别特别香。”林之念在旁边插嘴。
“大树?开花?什么花?”
“不认识啊,就看见是白颜色的。”
“那你俩藏在背后的包袱又怎么解释?”
“树底下捡的!”
“还树底下捡的……你倒是先给我说说看,这个季节上哪找开着白花的大树。”何毅瞟他一眼,“小小年纪,说起瞎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林之念只好叹气:“既然知道是瞎话,还问那么清楚做什么。”
“看看你还能鬼扯出什么来啊。”何毅勾了勾嘴角,“看来是有人仗着穆元帅做靠山,不打算把梧桐军校放在眼里边。”
楚于飞听到此话,脸色一变,急忙叩首道:“对不起教官,我二人绝非有意欺瞒。这次外出实属无奈,再也不敢了。”
“好一个实属无奈。不如让穆元帅亲自来评判看看你们究竟是否无奈。”何毅站起来,掸掸衣服:“少爷们,随我走吧!”说完慢悠悠走到门口,做了一个“请”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