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妙手看千乐公主心情低落,并没有怪罪千乐公主私拆了萧锦然写给自己的信,反而耐心安慰她说:“你家少爷花费这么大的心思就为了把你安全送出来,实在是重情重义。既然如此,你更应该好好生活下去,才不辜负他的恩情。”
千乐公主心中愈发悲伤,抬头问何妙手:“萧锦然这家伙真的就这么死掉了么?”
“我们下山已有六天,估计……”何妙手看到千乐公主脸色不善,立马住了口,起身道,“你还是先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吧。你刚醒不久,身体还弱,好好洗漱收拾一下,我下楼去让店家给你熬点粥。”
何妙手虽然和千乐公主相处日久,可惜终究还是不够了解这个小姑娘。等他慢慢悠悠让店家熬好粥端上来时,千乐公主已然没了踪影。房间中只留下一封书信,上面斗大的几个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以为这么就能摆脱掉我?休想!”这几个字下面还有行歪歪扭扭的小字,一看就是后面匆忙补上的:“暂借你点银子,将来一百倍还你。”
何妙手只得无奈何长叹一声,收起那封信苦笑不已。
却说千乐公主虽然心急不已,倒也头脑明白,没有贸然行事。她原本打算取了何妙手的马独自回去,又清楚自己能力有限,即使真的赶过去还是没什么解决的办法,于是临时转了心思,改道去了林大人的府衙。
彼时林大人正坐在冷清的县衙后院儿里一个人纠结自己今天闹出的洋相,总觉得客栈里的那俩人有问题,又碍于京城巡防营的腰牌而不敢贸然质疑,冷不丁听到那个“起死回生”的小姑娘找上门来,立马赶紧出去迎接。
千乐公主一上来就直接了当地问他:“你手下有多少兵丁?”
林大人惊讶于她的无知,回答说:“下官是文官,手下没兵的。”
千乐公主不可思议地又问:“一个兵都没有?这么没用?”
林大人听到这话险些吐出一口老血来,差点怀疑是自己眼花,小姑娘手里那块腰牌根本是假的。他只好再耐心地解释道:“只有武官才负责带兵打仗,本官是县令,职责不同。”
千乐公主叹了口气:“那附近谁手里有兵马?”
林大人想了想,并没有因为对方年纪小而随口乱说,反而认真分析道:“楚月将军的兵马离这里大概五百里左右,西营在京城附近也有些人马,另外离这里再远一点的话还有川军。不过这些兵马都归属不同的体系,不知道您需要做什么?”
“我想去一个土匪山寨里救人。”
林大人继续跟她分析说:“那就需要出兵了?楚将军的兵马直接听命于兵部尚书陈大人,西营的兵马需要有圣上的亲笔手书,川军那边需要提前请示川陕总督宋大人。另外不知道那是什么规模的山寨,需要多少兵力?”
千乐公主瞪大了眼睛:“这么麻烦?不能直接以你的名义请他们出兵剿匪么?你堂堂一个百姓父母官,眼睁睁看着土匪山贼这么猖獗,脸不脸红啊?”
林大人心中腹诽:“这小姑娘真当是过家家啊!别说本官没这权力瞎指挥。就算有,眼下还没摸清你是何来头,真就这么陪着你瞎闹?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哪家娃娃这么异想天开。要是真毫无底线的陪着疯,乌纱帽还要不要了!”不过他一向为人圆滑,面上仍然恭敬有礼,慢条斯理地回答:“这样还麻烦?军队乃是国之根本,出兵是件大事,兵马哪能随意调用?还请您多加体谅。”
千乐公主怒道:“你们这帮狗官一天到晚放任土匪山贼为非作歹,一到关键时刻就搬出来这么多条条框框,全都白拿朝廷俸禄!”生气归生气,她想了半天实在没有什么好方法,仔细思量了半晌,权衡了各方利弊后咬牙说:“既然这样,我现在写封信,你马上找个人去京城送给张韬。”
林大人连忙差人准备纸笔。
待到真正提起笔来,千乐公主又纠结了。她知道自己如今下落不明,但是看情形朝廷并没有铺天盖地的大举寻找她,至少很显然茶店县上下都没有看到任何的告示,所以肯定是宫中有人悄悄压住了这个消息。张韬身为京城巡防营的营长,要务在身,必定无法离京亲自寻她。送信给他最为稳妥。可是千乐公主实在太了解这帮人了。真要送给他,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就是张韬按照这个线索先派人来把她抓回宫中,至于萧锦然的下落倒不一定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想了一会儿,千乐公主灵光突现,另辟蹊径写了一封求救信,自称是知情人士李桃儿,受托传信给张韬,千乐公主本人正被困通天寨内,处境堪忧,急需解救。
说完之后她又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份外满意地封好交给林大人,再一次叮嘱他:“一定让你的人注意,务必要亲手交给他本人。”
林大人接过信来,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将会是他屡屡不得志的仕途一个极为难得的机遇。按理来说,一个如此年幼的小姑娘居然让他传信给京城巡防营的营长,这是一个多么大的笑话。可是一旦此信真的事关重大,这必定将成为自己的大功一件。既然如此,不如放开胆子赌上一赌。他想到此处,连忙正色道:“下官绝对小心,定然不辱使命。”
“情况紧急,我要先行一步过去看看情况,你也让送信的人动作快点吧!”千乐公主说完就准备离开。
林大人心细,又给她准备了几身男装和一身县衙衙役的衣服,还给了她一块衙役的腰牌,解释说:“女子孤身上路多有不便,带上这些东西以防万一吧。而且京城巡防营的腰牌太重要,普通百姓不一定认得,有时候反倒不如普通衙役的身份管用。”
千乐公主点头答应,依言换上了男装,这才启程上路。在宫中她向来不喜欢上马术课,此时却发现这门技术实在太实用了。何妙手逃离的时候要带着她,所以坐的是马车,速度比较慢一些。以她现在的速度,差不多也就需要三天左右的时间。她心里牵挂萧锦然,干脆日夜兼程地赶路,一直到通天寨的山脚下才找了个小面摊稍作休息,打算想个办法再混进寨子里。
面摊老板是位略有些年长的妇人。她看到千乐公主眉头紧缩,似有心事在身,随口问道:“小兄弟看起来有什么烦心事?”
千乐公主没想到面摊老板会问自己,腼腆地笑了一下:“没什么。只不过……大婶,我想打听一件事儿。我想进通天寨,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门路?”说到最后一句,她特意探出头去,压低了声音。
大婶看她这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什么通天寨啊!没啦!”
“什么!”千乐公主被惊的猛然站了起来,失声道:“什么叫没啦?”
大婶摆摆手,一边擦桌子一边说:“就是这几天的事儿。来了好多好多官兵呢,打得可厉害了!他们这些土匪再厉害,还有地儿跑么?说什么通天,他们最后咋没上天?”
千乐公主恍惚了一下,连忙追问那位卖面的大婶详细情况,可是再问不出什么东西来,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千乐公主无法,连忙动身上山亲眼去看看。
凭借着有限的记忆,饶了好多冤枉路,她这才终于找到了通天寨。只见曾经气势恢宏的寨子已然破败不堪,里面一片苍凉,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一看就曾经经历过非常激烈的战斗。
曾经关押千乐公主和萧锦然的房子噩梦一样空着。整个寨子上上下下都找不到一个活着的人。
千乐公主心里面出现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她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勉强压住恐惧之情,决定把寨子里所有的尸体都检查一遍。每一次翻开一个尸体,她都在担心会看到萧锦然的那张脸。所以每一次翻开都是一次煎熬。她就这么一个尸体一个尸体的找过去,不知道到底过了多长时间,经历了多少次煎熬,偌大一个通天寨终于找了整整一遍,万幸没有看到萧锦然——事情仍然有转机。
千乐公主这才撑不住一般靠着墙慢慢蹲下来,忍住胸口翻涌的恶心,闭着眼睛缓了缓,几不可闻地哭出声来。
良久,她终于收拾好情绪,这才开始往山下走。不过她满腹心事,加上天色已晚,恍惚之间竟然迷了路。
山路本来就复杂,她又不熟悉路况,能够顺利找到通天寨已属不易,此时她看到天色越来越暗,知道独自在山中过夜非常危险,心中更加着急,越急反而越找不到正确的路径,到最后反而把自己彻底地困住了。
上次在山中同样的情形,旁边有萧锦然陪伴,她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今天独自一人面对这一切,怕得实在厉害。一张小脸皱成一团,又不敢大声哭引来野狼,只能把哭声强压在喉咙里,发出一连串不连贯的“呜呜”声。
她就这么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居然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而且洞中竟然散发出温暖柔和的光线来。
有人!
她心中一动,放松了警戒之心,快步朝那个山洞走去,仿佛想要快点摆脱身后浓重的黑暗。
可是她刚走进去就后悔了。
里面坐着一个人,长袍广袖,披散着头发,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那不是别人,正是通天寨中的吴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