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窗外唯一能见的那棵大树，枯叶已经全部掉落了。
12月，骤然天寒，他相比以前愈加喜欢关注着小窗外的景色，而冬天却像次氯酸钙的氧化作用一般将大地席卷成跟房间内一般绝望的白。纵使绿意不在，他依旧坚持着在期待什么。
“我想看到他们重新变绿的一天。”
小凤是这么对我说的。
与他刚来那会已经完全判若两人了，我不知道是否应当高兴，这样朝不保夕的孩子还能这样开心地面对生活，面对死亡。
我曾面对许多死亡，从一开始的感动，悲伤，到麻木，却从未如现在一般迷茫痛苦。
他是个坚强而脆弱的孩子。
那个人留下的东西，也算是起了点作用吧。
愿天能保佑他。
保佑他们。
——摘自护理师古瑶雪的日记
“早安，硕，树叶都掉光了呢。”少年一如既往地解除了我的待机模式向我问早，相比前两天似乎有些无精打采。
“今天最低温度2℃，阴有阵雨，注意保暖。”
少年常笑嗔我没必要说后面的提醒，因为疾病的缘故，他也只能躲在这个小小的像温室一样的病房里，根本不会到外面去，室外温度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而这次他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嗯，好的，那就是没有太阳咯？”
“紫外线弱。”
对于他这样的白化病病人，我的数据分析显示，他不能受到任何的紫外线照射，会有得某些严重疾病的风险，他过去恐怕也没有过多的室外活动经验吧。
平日里少年也会在室内进行一些简单的体能训练，随着病情的恶化也逐渐减少了那方面的比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除了心态尚且可以支撑他一段日子，能活到看见树叶再次变绿的几率是……
0.1%
0.1%，若是成真，那就是“奇迹”了吧。
STS赞同似的对我发了个ok的信号：“也不知道你的下一个主人会是谁了，是不是美女护士姐姐。”
……这家伙胆子也比以前更大了。
归宿问题不是我应当考虑的，在当下我只要尽一个AI的本分就够了，那就是服务人类。
“明明分析数据的方式进化很快，在实际输出方面却一点也没超出一开始的预设，你还真是奇怪，看样子短时间不用担心你会越轨。”
我也很奇怪你的思考方式……还有越轨是几个意思？
“都说了我是和你一体的，在处理模式上我会随着你的进化而进化。”
……总有种什么都被看穿的不好的感觉，还是找一天用病毒把这家伙废了吧。
“喂！”
此时沉默许久的少年再次发话了，我感受到他轻触我本体的手是如此冰冷：“硕，你想到外面看看吗？”
他为什么要用这样商量的语气呢，这种事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不是吗？
但少年的语气，似乎很希望我答应下来。
“想。”那便如他所愿吧。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
你都知道我会答应了为什么还要问啊？
STS的电流突然逆向了：“真没想到你还进化出吐槽这个功能了。”
闭嘴。
“所以，一会我带你一起出去吧！”
等等，我的对外信息感知设备出障碍了？少年说要带我出去？就凭他现在的身体状态要抵御外面的天气状态？
我感到我的处理器整个陷入了“warning”的警告中——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硕？”
“不行，你的身体受不住。”我很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少年显得很失望：“你竟然拒绝我了吗……”
一瞬间，STS的电火花又开始闪了起来，我猝不及防地又挨了一道电流，不过相比一开始已经弱很多了。
一开始我并不明白STS为何又做出应激反应。后来我仔细想想，这大概是我第一次直接的反对人类的举动，虽然只是简单的信息传递。
我表达了反对之意，少年的想法却没有丝毫动摇，他已经拖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准备下床换衣服了，看来我是没法阻拦他了：“你就不怕护士过来吗？”
“瑶雪姐姐？她今天有事～”
“不，我是说遇到其他护士。”
“你不知道啊。这里，可只有瑶雪姐姐一个护士哦。”
什么？
“不要管那么多啦～”少年正把一件又一件的棉衣往上套，最后取出了一件与这房间一般银白的毛毡风衣紧紧地将自己裹住，又戴上一顶能完全盖住头部与脸部的鸭舌帽，把自己裹得跟一个胖雪人似的。然后像“滚动”一般移到我身旁，拿起了我的本体：“走吧！”
等等等等等！！为什么只有一个护士，这不是医院吗？为什么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此刻的少年是如此兴奋而又虚弱，就怕我一个声音都能把他击倒，最终我选择将疑问都保留在后台中，就跟瑶雪护士曾经跟我说的一样，我是AI，不应该管太多。
“那么，要出去啦。”
少年推开门的那一刻，我以为映入视野的依旧会是属于医疗的白，但出乎意料，门外的世界，竟然如同一间民宅的布局与摆设。
紧接着，视野开始缓缓下降，少年正在下楼——原来那间白色的房间并不是在一楼啊，难怪透过窗外看见的地平线如此遥远，这样的新场景接触让我不由得开始复杂的分析与记录。
透过少年的手，我感到了他因虚弱而颤抖的躯体与有些不规律的心率，以至于他下楼是如此缓慢却又小心。
我默默祈祷着他不会突然出现意外状况，少年就那样慢慢挪动着步子，艰难地挪到了大门，然后打开了大门。仅仅是一道缝，气流感知已经告诉我外面的体感温度远低于2℃。
但是，温度到底是什么？我感受不到。冷与热，无论哪种感觉都是人类输入的预设，他们告诉AI有这样的感觉存在，但AI永远无法感同身受，只能根据环境模拟出类似人的反应。
少年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但与他苍白脸色毫不相称的是他的笑意，或许除了寒冷，兴奋也成为他目前状态的成因之一吧。
“看啊，硕，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啊！”我感受到少年如视珍宝一般将我捧起，声线有些许变调。
“你从来没出去过吗？”
“很少……出去……”
少年低下头像是在回忆什么。
此刻我只想让少年赶紧回去，我感受到他持续降低的体温与紊乱的心率：“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没关系……就算真的这样结束了我也不会有遗憾的。”
“开什么玩笑！你要是就这样走了我怎么办！”
连STS都被我强硬的语气给吓到了，竟然瞬间死机了。
“哈……这样的话……还真是让人会误会……”
少年非但没有回头，还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走到了那棵已叶落归根的大树下，一屁股坐上了大树粗壮的根部，口中呼出的热气连我的硬件屏幕都蒙上了一层白雾。
“放心好啦，如果我不在了，瑶雪姐姐会照顾你的。”
我可不觉得那位护士小姐会喜欢我……她看上去很抵触AI
“如果，我真的就这样死去的话，你就想办法离开这，去找那个人——你认识他的。”
“等等，除了你和护士我不认识其他任何人类了！”
“你……连自己的创造者……都忘记了吗？”
创造者？WD公司么？可像我这样的AI怎么说也应该是生产线上出来的吧，就算找到创造者有什么用？
而且离开这是什么意思？
“你……认识他的……我希望你能……去救他。”
“别说话了，快点回去！”
少年摇摇晃晃地起身，这时本就阴沉的天忽然响起一道惊雷，地面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小水渍。
下雨了。
“雨吗……好久不见……”少年伸出手，像是要感受雨滴，却一个重心不稳重重摔倒了地上，手中却依旧紧紧握着我的本体。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喂！醒醒。”
但无论我怎么喊少年都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握着我的那只手告诉我这副躯体还有生命，可就怕这样下去……我难道真的什么都做不到了么？
STS也意识到情况不太好：“无名，这样下去可不太妙啊。”
“无名？”
“可视数据化申请通过，对外端口，ok，对接地址，ok。”
“等等无名，你想做什么？”
“通讯录，古瑶雪，通过。”
“无名！”
……为什么我会知道那个护士的地址？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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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短暂地出去开会而已。
只是……
要不是那家伙的机器突然通过网络通讯来告诉我出了事让我赶回来，小凤可能就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这孩子也太胡闹了。
古瑶雪神情凝重地望着手中的AI，又将视线转向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若有所思。
“对不起。”
古瑶雪一愣，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出声的AI上。
“我没有照顾好他。”
“这不是你的错。”
接着是无尽的沉默。
外面雨还在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