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下为家

“考生秦阳，准考证号146634121，您的各项科目成绩为：语文128，数学137，外语135，文科综合281。总分681，江南市文科考生第二名。”

美妙的电子提示音，从电话听筒中淌出。

只是，握着听筒的那只粗糙老手，却在不住颤抖，五指用力攥起，青筋裸露。

咚！

话筒被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像是疯了一般，气急败坏大步流星的走到房间门前，狠狠一脚踹了上去。

咚！

“秦阳，给老子滚出来！”

“状元呢！老子的状元啊！你个猪脑子！”

“老子的钱啊！广告代言费啊！你个畜生！你怎么不去死！”

……

房间里。

秦阳坐在床上，听到门外的噪音，面无表情的抽烟，长长喷出口烟雾。

门外发癫的那人，是秦阳的亲叔叔，秦大富。

六岁那年，秦阳父母在出差途中发生意外，双双去世，只留下秦阳，和这座位于市中心的双层小楼。

然后，游手好闲的秦大富，就以秦阳法定监护人的名义，顺理成章的住了进来。

这十几年来，秦阳的生活轨迹是这样的：

六岁孤儿，和酒鬼叔叔相依为命。

八岁孤儿，坚强懂事，为酒鬼叔叔洗衣做饭。

十三岁孤儿，摆摊卖冰棍，为酒鬼叔叔还赌债。

……

这个故事虽然有点心酸，但还不失温馨。

至少，有秦大富这个成年人在，不会有地痞流氓上门。

有时候，通常是赌博赢了钱后，秦大富也会展现出难得一见的温情，带秦阳去买新衣服，去吃顿大餐，去游乐场玩一趟。

而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去年冬天。

去年一整年，本市房价像火箭升空，一路飙升，到年底达到最高峰。

这座位于市中心的二层复式老宅，有人开价三百万求购。

秦大富乐疯了，想让秦阳卖房子套现。

但，这是父母留下来的东西，秦阳怎么肯买？

秦大富急了，撒泼打滚，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

秦阳忍无可忍之下，狠狠揍了他一顿。

十七岁的少年，虽然身体还没完全发育成熟，但秦阳将近一米八的身高，四肢修长有力，还是颇有战斗力的。

至少，打秦大富没问题。

然后秦大富就被打断一条胳膊。

在医院住了几个月，过了个惨淡新年后，他终于老实了，不再提卖房子的事情。

不是因为他死心了，而是因为，他发现了更赚钱的门路。

秦阳高中三年的成绩，基本上都是全校第一。

秦阳所在的学校，是重点中的重点，全校第一，基本就是妥妥的全市第一。

所以，年后，高三下半学期刚开学，便有眼光敏锐的商家找上门来。

如果，秦阳能拿到全市状元，就愿意花钱请秦阳做代言。

秦大富琢磨这个事儿大有可为，一联系，还真有不少商家愿意花这个钱，尤其是保健品、辅导班、学习机之类的。

看到发财机会的秦大富，心思活络起来。

为了和秦阳修复关系，高考前几个月，他几乎是把秦阳当成财神，好吃好喝的供着。

而秦阳在高考前的摸底考试中，表现也让人满意，每次都是全校第一，通常会把第二名拉出十分以上的差距。

秦大富心中那个美，仿佛已经看到了人生巅峰。

但现在……

梦醒了。

他简直要炸了。

又骂了大半个小时，秦阳锁在门内，始终没有出来。

秦大富也骂累了，点上根烟，恨恨离去。

……

考试分数出来，已经有两天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

当然，以秦阳的分数，无论哪个学校，都可以去得，同学、老师，都纷纷称赞。

唯一不高兴的，就只有秦大富。

秦阳也没多理会他，完全当他不存在，因为秦阳在忙着另外一件事情。

房间中。

秦阳默默收拾东西。

一个泛黄的白色帆布包。

一张十几年前的全家福。

一只不知什么材质做成，栩栩如生的翠绿色小鸟——这是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

将照片和翠鸟，小心翼翼放到帆布包里，桌上那部老旧的诺基亚手机，忽然急促响起。

电话接通，秦阳轻声道：“李叔叔，您来了吗？”

“来了，门外正停车呢，小秦啊，你真想好了？”电话里传出个成熟男人的声音。

秦阳笑笑。

是那种淡定随和，仿佛看透一切的笑容。

“李叔叔，别劝我了，我都想好了。”

电话那头的人，不由叹息道：“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倔呢？”

挂了电话，秦阳背起书包，走出房间。

沙发上，秦大富瘫痪了一样躺在沙发上，手中叼着根烟猛抽。

见到秦阳，他顿时眉毛一挑，眼神发冷。

秦阳笑笑，认真打量着这个五毒俱全的叔叔。

他有一张饱经苦难的脸，黝黑的肤色，深深的抬头纹，眼神污浊，满嘴大黄牙。

他绝对不是好人，但，似乎也坏不到哪去。

杀人放火，他没那胆子。

坑蒙拐骗，他没那头脑。

甚至，他连流氓都不敢当，以至于到现在，还是光棍一条。

也算是可悲了，极其失败的人生。

微微叹了口气，秦阳开口道：“秦大富，你不是一直想要这套房子吗？我把律师叫来了，给你。”

秦大富顿时被烟呛住，痛苦的咳嗽，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满脸的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说什么？你说真的？”

“真的。”秦阳点点头。

秦大富呆住。

打死都想不到，秦阳竟然会如此大度。

一时间，他脸色复杂到极点，嘴唇哆哆嗦嗦，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咚咚……

敲门声响起。

秦阳开门，迎进来一个西装革履，夹着公文包的斯文男人。

他叫李安，职业律师，是秦阳一个同学的父亲。

之前，秦阳帮这个同学补课，换来李安一个人情，帮忙处理这件事。

秦阳一点都不喜欢欠别人什么。

李律师进门，深深看了秦阳一眼，严肃道：“小秦，文件我做好了，你签个字就行。不过，我必须最后提醒你一次，你可真得想好了，这份文件一旦签了，房子就不是你的了。”

秦阳接过文件，扫了几眼，干脆利索的签了字，“谢谢李叔，剩下的流程，就交给您了。”

秦阳这幅洒脱淡定的样子，李安不由有些唏嘘。

多少人为了一套房子夙夜难眠，他倒好，眼睛都不眨一下，说送就送出去了。

这个孩子，当真不像个少年。

秦阳朝李安微微鞠了个躬，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便是大步出门。

李安走向秦大富，一本正经道：“你好，秦大富先生，我是秦阳的律师，现在全权代表他本人，来通知你关于这座房子所有权变更的问题。”

“秦阳授权你可以取得这座房子的所有权，不过，你不得进行二次转让，也不得租赁给其它人使用。否则，房子将会被无偿捐献给慈善机构。”

秦大富楞了一下，挠挠脑袋，“什么意思？”

“就是你只能自住，不能卖，也不能出租，不然就会被强制捐出去。”李安面无表情道。

秦大富不由看向门外——秦阳刚走出去，背影渐远。

“为什么，为什么！”

“这个小畜生，这是想气死我吗！”

秦大富激动大喊。

不能卖，不能租，他要房子有什么用？

李安摇摇头，没好气说道：“他不是想气死你，他是怕你老了，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横尸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