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娡坐下,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夫人竟不顾灵犀有孕,动如此大怒。”
“夫人带着灵犀去见老夫人的时候,大夫正在为老夫人和长君小公子诊平安脉。灵犀进来时大夫一惊,险些碰碎了老夫人的茶具,老夫人见他不对,就质问他,本来老夫人是疑大夫与灵犀有染,谁曾想大夫说灵犀身上有一种浓郁的蜜香,这种香的原料是蜂蜜,蜂蜜成人少年均可食用无妨,唯独不能给两岁以下的小儿食用。”
班姝看了一眼王娡,继续说道“夫人一听就昏了过去。而老夫人身边的掌事嬷嬷拂娘说灵犀曾给院子里的一众妻妾都送过蜂蜜,老夫人这里也有。老夫人一听震怒,顾念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杖杀了灵犀的婢女,还把灵犀赶到了夫人的院子里,只骂卫公子瞎了眼,这种女人也能带回府中。”
班如说:“老夫人也是气得糊涂了,怎么能把灵犀放到夫人的眼皮子底下,这样灵犀与孩子肯定都不能活了!”
王娡看了一眼班姝和班如道:“你们真当她是气得糊涂了?她把灵犀赶过去反而是在保她性命,若灵犀真的在夫人的院子里出了什么事,那就是夫人护她不周,更甚至让人怀疑是夫人做了什么手脚,到时夫人就是犯了七出之过。卫家休了她也不为过。她此番怕是要全心全意地帮灵犀养胎了。”
班姝在一旁叹息:“这老夫人也真是心机深厚。怕是要委屈夫人照顾害死自己孩子的凶手了。”
班如也叹息道:“璞子死的也是冤枉。可怜了菡萏小小年纪就没有了母亲。”
王娡听到此话,想起了金俗与自己分别时的场景,五脏六腑顿时像被人紧紧捏在一起,难受得厉害。
班如看她脸色惨白,马上跪下,“小姐,奴婢说错话了,请小姐责罚。”
王娡低垂泪眼:“不怪你,只是以后你说话做事要小心。起来吧。”
班姝在一旁皱眉看着自家姐姐,道:“卫公子子嗣不少,孺小姐,菡萏小姐,长君小公子。现在灵犀那里若平安生下这一个,夫人那里免不了要着急,就盼她稳住心神,不要多想。”
笃笃!一个俏生生的粉衣丫头进来:“王小姐安好。我家砗磲夫人叫我送一套茶具给您。”说完将手里的一个锦盒递了出来,班如接过,王娡道:
“替我谢谢你家夫人。”
“王小姐客气了,我家夫人说了,这茶具要早用,茶的味道才好,若是用晚了,茶味就失了,就来不及了。”说罢福了一下,就告退了。
王娡叫班姝打开盒子,是一套镶银的两耳茶壶。王娡伸出手,打开盖子,一块布帛团在里面,主仆三人对视一笑,班姝拿出布帛递给王娡。
布帛上写着:“今日事有诈,当心。”
王娡心想:这砗磲还真是不死心,纵然今日之事有诈,那也是卫家自家人的事情,与她有何关系。
王娡叫班如烧掉布帛,便回到里间拿起一卷竹简,不再言语。姚素信带着她从槐里出发,不急着赶路,反倒在这枝干复杂的卫家住下,明里是叫她跟着嬷嬷学规矩,暗里还不就是像让她看看这女人的争斗到底有多残酷,自己到这里不到七日,三条人命就这样没了。
第二日一早,姚素信就叫晋梓请王娡出了门。两人并排在街上走着,男子温润风流,女子娴静雅致,招来了不少人侧目。
“你邀我出门就是为了逛逛集市?”
“你且好好看着吧。”
街上人来人往,小贩争相叫卖自己的货品,行人也是走走停停,货比三家,王娡不清楚姚素信叫她看的是什么。
“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清纯秀丽,抚媚妖娆。你可知当今太子面前说的上话的都有谁?”
王娡想起前几日佟嬷嬷所说,道:“太子妃薄氏嫁与太子多年,至今未有所出,但有太后娘娘的庇护,地位稳固;栗孺子如今风头正盛,又有了长子、次子、三子,母凭子贵,炙手可热;程姬得皇后娘娘喜欢,肚子也争气,先后生了两个儿子。如今贾夫人正怀着身孕,也算是受宠。”
“佟嬷嬷教得甚好。宫中这几位主子是有子嗣的,也确实是很受宠幸,还有几位没有子嗣,但在东宫里也是有点地位的。”
姚素信低头看了王娡一眼继续道:“你知道她们为什么得宠吗?”
“栗孺子能歌善舞,程姬温言软语,贾夫人相貌出众。”
“你知道她们为什么能得宠,但不能专宠吗?”
王娡不由得一愣,道:“不知。”
“天下男人一个样,都爱美人,但美貌只能获得注意,揭去那层皮囊,若没有深邃想法,说是暴殄天物也不为过。”
王娡若有所思地看着姚素信。
“今天带你出来,是想让你看看这世道。太子妃从小深居闺中,栗孺子只懂歌舞,程姬、贾姬小女子气。你现在和她们比,最大的优势就是人还在宫外,宅院大门锁不住你,市井风情、民间百态你想看多少就看多少,民心之声你想听多少就听多少。太子身怀大志,想要做一代明君,朝臣之见多与派系有关,若有人能和他聊上几句百姓疾苦,”姚素信顿了顿,“你懂?”
王娡点了点头。
“明天开始,晋梓跟着你,多出来走走看看,晚上再与我聊聊。”说罢,转身一人回府。
王娡沿街而行,看见许多乞丐蜷在街角,许多妇人嚷嚷菜价比昨日要贵,许多苦工嘟囔砖石比平常脆些......这些她平日里习以为常的事情,如今,却成为她日后得宠的关键。
晚上王娡与姚素信一同用过晚膳后,姚素信斜倚几案,听王娡讲一天的所见所闻,便不再言语。
王娡屏息等着他的指导,却不曾想他只是听着,“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姚素信拿起茶杯道:“没有。”
王娡一蒙,“不是说要我好好看看,然后晚上回来再与你聊聊吗?”
“我怕你不听话,所以才说要与你聊聊。”
王娡气得一时说不出话,姚素信见她这副表情便说:“我给你指了路,你若是没有悟性,就只能怪我看错了卦象。你这屋中圣贤语录,兵法阵法,志怪玄学,诗书美言,一一不缺”姚素信看了看院子里朵朵盛开的红梅,“你要学会事事独立,要知道这世上任何人都可能弃你而去。”
王娡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鞋面上满是新沾的泥土,原本的绣样已经看不出来。
“我懂。只是这些时日你事事关照,让我以为你不会弃我。”
姚素信听到这句话,心蓦地疼了一下,但仍是冷言道:
“我与你本是无缘人,我度你命格,只是向家师证明他度错了人。”
说完,带着晋梓离开了院子。
王娡退了鞋子,拿起笔记下今日所见,又在下方写了自己所感,翻了翻前人著作,注上他人办法。班如班姝一人磨墨,一人搬书。
不知过了多久,王娡抬头发现班姝竟贴着桌子睡着了,回头一看班如也是抱着一沓竹简睡得香甜。
月明云薄,满天繁星,明天一定是个好天。
卫尧昨日替卫家老爷子外出办事,今日一早刚回就被老夫人叫去罚跪。
老太太积了一天的火气今日愈发地大,房氏满脸泪水地坐在一旁,一边劝着,一边不住地给自己顺气,不知那话到底是说给管氏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卫尧面色如土,他万万没有想到平时娇柔可人的灵犀竟是要他孩子性命的凶手,他还想着接她入府,好好待她,这不就是养了一条毒蛇放在榻上。
卫母骂了好一阵子,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怜惜地看向儿媳,
“委屈你了。”
“母亲,我的孩子......孩子啊......”房氏的眼泪止不住地掉。
“绪儿,你放心,我定不会放过那贱人!”
“母亲,你一定要为我的乔儿做主啊!”
卫尧紧张地抬头看向母亲,一直使着眼色,生怕她忘了灵犀怀着身孕的事。卫母回了一个安心的眼神叫卫尧放心。
卫母抚着房氏的背,声音带着一丝哭腔:“乔儿是我卫家的嫡长孙,这贱人敢这样害他,还不是这孽子闹得!”
房氏呆滞地看了卫尧一眼,卫母继续说道:“这女人实在可恶,我们绝不能放过她!”
“母亲!她害了我孩子的性命!我不能放过她!”
“当然不能放过她!只是,她现在有了尧儿的骨肉......”
房氏杏眼怒瞪:“母亲!乔儿不也是您的孙子吗?”
“是!那贱人生的孩子怎么能与我的乔儿比!勾栏院生的到底是晦气。”卫母见房氏脸色平和了些继续说道:“都怪这孽子,招了牛鬼蛇神来。可他毕竟是你的夫君,他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你是当家嫡母,你将来还会有孩子,总是要压过那些庶子庶女的。”
房氏心里一阵悲凉,自己孩子头七还未过,现在却要替仇人养胎,将来还要为她的孩子谋出路。愤恨,不甘,无奈一一涌了上来。
“母亲,她生了孩子,以后还留在咱们家吗?”
“傻孩子,她做出了这等事,怎么可能还留她!”
“母亲!我要她偿命!”说罢,眼泪就落了下来!
“好!”
卫尧见房氏终于妥协,也是松下一口气来。
房氏看他那副表情,恨得牙根直痒:“母亲,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好,回去吧,这些日子,你都好好休息,不用过来请安了。”
房氏在奶娘的搀扶下出了院子,嘴角扬起,回头看了一眼老夫人的屋子,对奶娘道:“绪儿谢过奶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