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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憾于九泉(2)

次日,旻如——这位面庞白皙、慈眉善目、书生气十足的儒王便令日伦作随卫,恭陪“风水大师”开始遍游容美。天气阴冷,三骑缓缓而行,先后游历了平山、细柳城、洞城、中府、北府、帅府等。历时二十余日,所到之处,“大师”以周易之说,指指点点,危言高论。旻如如坠五里云雾中,只是频频点头。

与“大师”一游,旻如性情似乎改变了许多,白皙的脸面增添了一层灰色的阴影。在“大师”将要离别时,旻如一而再、再而三地掏真话,求“大师”避灾求福之法。

“大师”假装矜持,经旻如一再恳请,便不再闪烁其辞,危言耸听道:“吾观天象地理,容美本为钟灵毓秀、人杰地灵之福地,然其署建多为阴辟冷森之构,必招冥气而至鬼魂兹扰,灾祸频仍也!”

旻如急问:“何法可以辟邪?”

“大师”作含而不露状,“天机需王爷自断,贫道只可点到为止。”

“大师”寥寥数语,旻如毛骨悚然。重金送走“大师”后,便陷入寝食难安境地,终于痛下决心:拆除阴森建筑,还天地日月之阳气!

耀如进言:“皇皇巨构,乃先祖、父王之基业,如今却要毁于一旦,何以告在天之灵?”

“父王毕生重于建造,到头来,却背"私造宫殿"罪名,可见乃阴冥之气所冲,吾销阴构,反可洗罪也!再言,只要能消灾免祸,度平安时日,即使住土民茅屋,吾亦心甘情愿!”

母刚氏力劝:“自古有云:成家如同针挑土,败家如同浪打沙。即使平民百姓,亦以积攒成家为荣,你身为一司之主,怎能领头干败家之事?”

“成家立业,当讲天时、地利、人和,那些阴森建构,致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家、业怎能兴旺发达?!”

刚氏长叹:“不知创业艰难者,怎能为人君!”

仕仁夫妇亦进言:“万不可妄听妖言邪说,一旦失虑,便成千古之恨!”

旻如反诘:“不才绝非蒙昧之徒,判事自有主见,风水大师不过点拨而已,决不可嫁祸于人!”仕仁夫妇叹息不止……

寒冷的天气,让人更加心寒。

旻如思虑:行事果断,所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乃王者风范。于是兴师动众,对各署府之主建筑进行毁灭性拆除、焚烧。

拆细柳城主建筑时,数百土民阻拦,领头者乃向文宪后裔,愤而骂道:“哪个败家子敢拆一块枋板,我等跟他拼了!”

旻如度步上前,指鼻厉声叱曰:“胆大刁民,竟敢辱骂本王,拘起来!”

众侍卫一齐拥上,将其按倒在地,绳索捆绑,旻如令投入地牢,死刑伺侯。

那土民毫无惧色,仍大骂:“败家子,必遭报应,不得好死……”

旻如一声令下:“拆!”执斧者,执棰者,便你一斧、他一棰,极不情愿地执行王命。

拆洞城亭台楼阁时,年近九旬的老石匠张辉堵在城门前,苦苦哀求:“此为先王心血造构,天下一绝,它处可拆,留下此处以纪念先王可否?”

急于复命的“败家专班”哪里肯依,为首者一把将其拉开,众皆冲进洞去!

老石匠仰天长叹:“苍天呵,你怎能容忍这些败家子!”又呼:“先王爵爷呵,吾再也不忍看到您创下的基业遭毁了!”

说完,踉踉跄跄走到河坎,回头望了望自己一手一脚砌就的城墙,随之怒气冲心,一头栽入河中。

滔滔江流,载着一位在容美奋斗几十年的邑外匠人的悲愤,咆哮奔腾而去……

至康熙五十四年,田旻如终于了结了他的心愿,万全洞、细柳城、中府、洞城、北府、帅府等,到处残垣断壁,一片狼藉。

冶大雄遣人暗探,得知目的达到,大喜不已,于是复令探子入容,如此这般传播消息……

旻如毁家之举,屡遭众人遣责,心中又忐忑起来。一日入梦,偶见父王与老石匠张辉堵在洞城门前,指着他大骂:“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老子一世的基业,毁在你的手里,天饶不了你,地饶不了你,百姓饶不了你,你定不得好死,遗臭万年!”

不久,旻如得知消息:那位“周易大师”,系被人收买,有意妖言惑众,毁容家业。

旻如闻言大惊,捶胸顿足:“上如此大当,天意灭我也!”自此郁郁不乐,常入寺庙上香,向神灵忏悔,乞上苍保佑。

于追悔莫及之时,旻如面壁思过,意以善事洗心革面。在修造方面,破天荒于龙溪江上游架起十扇九间大型木构风雨桥,起名“天然桥”,将功绩归于上苍,“天然”而成。之后,又于中府建一高楼,名曰“保善楼”,意为继先人之志,保先人之善,并作《保善楼记》刻石立碑,向世人悔过败家之错,记曰——

圣人云: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则其善之为利大矣哉。楚书曰:惟善以为宝,是善之为利又溥矣哉。余何人才而敢曰善人,又何敢孤负曰善可宝。总之乃祖、乃父积德累仁,贻厥孙谋,使子孙蕃衍,邦国奠安,世职绵长,而书香如缕,岂非善人为邦能胜残去杀,而贻谋善浚,子孙世享其德泽者乎?故题其楼曰:《保善楼》。夫保者,安也,取其能安于善之意也。原斯楼之创,先大人记之已详且悉,余何必再嚼其蜡,独是先大人创之良苦也。初创楼于此基,因不甚晓亮,迁正衙后,其规模弘大,转弯抹角,百孔千疮,真令人不得其门而入者。内可藏万余人,有池水,有蓄粮,何异于深沟高垒也?余不肖,妄听行家之言,己未岁,因拆而毁之,数年隐忍在心。余守有成者,何自承绪来,所毁者难以枚举,细柳城、平山、云来庄、万全洞、万人洞,此数处俱紧要地,尚且毁之,他如南府、北府、帅府、天泉等处,则不必过问矣。古人云:撞破烟楼。余也拆毁为事,真心能拆破楼也。孙仲谋、李亚子有此举乎?否。余构此小楼,以继先人之志,故名之《保善楼》。保善者,盖因先人之贻谋善后,而子孙保之,以安其善,是保先人之善也。故以为记。时雍正二年甲辰菊秋谷旦碧峰旻如撰于丕承堂田旻如印字侯期号碧峰

世人读碑,无不叹喟:“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悔之晚矣!”

为寻求精神解脱,田旻如很想知道新任皇上——雍正对自己的看法。于是于雍正二年遣人赴京敬贡之机,为皇上报了一道题为:《湖广容美宣慰使田旻如奏请赏赐御翎折》的奏折。奏曰——

湖广容美等处民军宣慰使司宣慰使臣田旻如谨奏,为圣德靡涯蚁诚倍切谨效愚忠仰邀天宠事。切臣祖田甘霖首先归顺,荷蒙世祖章皇帝不次之恩,特加太子太傅左都督正一品职衔,并赏裘马弓刀。臣父田舜年蒙圣祖仁皇帝重念先臣微绩,颁给臣父宣慰使印信,得以自行题奏,后奉旨朝见,蒙恩厚赏。复念容美一司有统辖五营副总兵、四安抚、四长官、土知州、经历等十八司,最为紧要,特加臣父左都督之职衔,颁给敕书,以便弹压。臣祖、父深受国恩,有加无已,是以臣束发之年,即思报效,于康熙四十二年入侍禁廷,蒙圣祖皇帝于景山陛见,时见臣年幼特授臣通州州同;康熙四十六年臣父告终,臣奉旨归袭世职;康熙四十七年题请陛见,臣得躬聆先帝圣训,至今恪守,未敢刻忘;于康熙五十一年恭逢圣祖万寿,诣阙叩祝,复蒙优渥;雍正元年恭遇我皇上御极,臣遣弁表贺,蒙皇上温旨奖誉,是臣祖孙父子世受国家豢养之恩,未能补报,而臣躬得殊宠,更异寻常,自臣祖孙父子之身,皆皇上所有之身,即捐靡顶踵亦难报高深于万一。窃念臣祖臣父皆蒙圣朝特加荣宠,得以遵循教训至今,遐迩沾恩,皆出圣主指示之弘谋也。臣任事以来,即坐名敕书尚未请颁发,臣司所辖地方辽阔土族繁多,日夜冰兢,惟恐陨越,有负深恩,但臣毫无寸功,曷敢望臣祖臣父蒙恩之荣宠,无如边方紧要,犬马私情,不敢因循,然天恩出于圣主,非小臣所可冀望也。近见内外臣工蒙皇上殊恩,赏赐御翎,为本朝之异典,而臣司地方介在土属,更为希世之所罕觏,叩恳圣主天恩,俯怜边外微臣,倘蒙恩加格外,得邀非常荣宠,俾臣可以朝夕顶戴,不啻日觐天颜,而弹压苗众,咸知咫尺天威矣;则区区犬马微衷,亦得少伸恋主之诚,感激天恩将更无涯矣!今欣逢圣主乾德方新,普天向化,恨未躬趋阙下,仰觐天颜,孺慕之诚,不能自已,特遣土弁敬贡方物,用申葵向,伏祈睿鉴施行,臣无任瞻天仰圣,激切欢忭之至,为此谨奏。

雍正二年九月二十五日湖广容美等处军民宣慰使司宣慰使臣田旻如

数月后,皇上准奏,旻如精神为之一抖,心想:皇上心中有我,这王位定是牢靠的了。遂又设香为祭;再次向父王忏悔败家之举,乞求神灵保佑,万事如意……正祈祷时,一阵阴风袭来,旻如打了几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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