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夜，佟铮找去了唐家。唐家，已不是唐家了，人去楼空。佟铮又找去了陶吧，陶吧，倒还是陶吧，但已不是唐千贝的陶吧了。
佟铮惶惶不安，是他消失在了唐千贝的世界，还是唐千贝消失在了他的世界？
佟铮回了住所，徐路遥在楼下等他。徐路遥扑向他，说她怕极了，怕极了他会再一次消失。佟铮挡开徐路遥，直截了当地问她，你有没有唐千贝的消息？徐路遥扬了扬下巴，反问，佟铮，你这么做会不会太残忍？佟铮回答，残忍？是，我就是这么残忍。
佟铮上了楼。徐路遥没有。
翌日，是佟爸爸的忌日。
严绣第一个到，一遍遍擦拭着丈夫的墓碑：“等会儿千贝会过来，千贝……就代表铮铮了。妈好着呢，就是我没用，连个有电梯的家都给不了妈，妈下不来，要不，也说要来看看你呢。小宝儿也好着呢，姥姥姥爷都是文化人，小宝儿长大了一准儿是大家闺秀。我也好，连着睡了好几个好觉了，人都胖了。千贝长大了，铮铮……也会长大的。”
唐千贝远远地跑过来，手里攥着一大把的氢气球。
严绣啧啧了两声：“又乱花钱，买这么一大把，你不得把小宝儿带天上去？”
唐千贝不理会，冲着墓碑三鞠躬：“爸，真不是我迟到啊，是阿姨……不是，是妈到早了……早了半个小时呢。还有啊，自打我怀孕，就一直没拜祭您，真不是我不来啊，是奶奶和妈非说这儿阴气重，对唐唐不好，不叫我来……”
严绣失笑：“好了，又没人怪你。”
“拉拉家常呗。”
严绣做事不拖沓：“走吧，家里的事儿，我都给他讲了。咱们还都上着班，别耽搁了，走吧。”
说完，严绣拎上地上的两个大口袋，就要走。唐千贝抢着拎，严绣便提醒她，可沉啊。唐千贝一接手，腰就弯了：“妈呀，拜祭就拜祭，不用非带着板儿砖来表表决心吧？”
“你这孩子，什么板儿砖啊，这是吊钱儿。这墓地里不让烧，咱们要烧得拎到道边儿烧。”
“开什么玩笑啊？这走两步就一个牌子，严禁明火，道边儿上更都是树啊草啊的，您再引发个火灾。再说了，二十一世纪提倡的是绿色祭拜。”
“绿色？绿色祭拜？”严绣一头雾水。
唐千贝晃了晃手中的氢气球：“喏，这个，还真不是给唐唐买的，是给唐唐她爷爷。咱一松手，就代表着放飞了对爸的悼念。”
严绣噗嗤一声：“这……这太可笑了。千贝，咱们烧的可不是纸，是纸钱，烧了纸钱，小宝儿她爷爷就有钱花了，丰衣足食。这气球……你这气球它管什么用啊？”
“迷信。”
“不是迷信，是宁可信其有啊。”
“可没有就是没有，烧的是纸也好，是纸钱也罢，都是烧包，它除了是一种寄托，就真没有别的作用了。”唐千贝又灵机一动，“再说了，天堂里啊，是共产主义，有饭一块儿吃，有衣一块儿穿，没有贫富之分，钱？您要不要这么恶俗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唐千贝一鼓作气，“妈，来吧，说几句祝福的话吧，我准备放飞了啊。”
“这……这冷不丁的，我说什么啊？”
“您对着大火苗子的时候，都说什么啊？”
“就说花吧，花吧，别舍不得花……可着劲儿花吧。”
唐千贝翻了个白眼：“真有您的。”
就这样，唐千贝这回不单单代表了佟铮，她这离了婚的儿媳妇，还代表了整个佟家，她双手攥着几十只的氢气球，仰望天空：“爸，生死只能分开咱们的人，但分不开咱们的心，天上人间，咱们是拆不散的一家人。我们都会好好地过，不用大富大贵，也不用长命百岁，我们有生之年只要都好好地，然后总有一天，咱们一家人会团聚的。”
说完，唐千贝双手一撒，五颜六色地氢气球，涌入了蓝天。
唐千贝还沉浸着，严绣又噗嗤一声。
“妈，这么庄重的时候，您笑什么笑啊？”
严绣捂着嘴：“我……我还是觉着这气球太可笑了。”
“可笑就可笑吧，总比哭哭啼啼，烟熏火燎地好吧？”
严绣点点头：“千贝，你刚刚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嘘！”唐千贝一挤眼，“谎言，善意的谎言。阿姨，我和佟铮……没有可能了，我能孝敬您一百年，也能年年的今天都来放飞，但是是因为您们是唐唐的爷爷奶奶，但您们永远不会是我爸，我妈了。阿姨，咱们永远不会是一家人了。”
严绣红了眼圈，又点了点头。
气氛不算太坏，唐千贝和严绣肩并肩地走着。猛地，严绣一回头，但身后，空空如也。
“怎么了？”唐千贝问。
“没，没怎么。”严绣又张望了一会儿，这才悻悻地继续前行。
唐千贝了然：“您是不是也觉得，有人跟着？觉得是……佟铮？不瞒您说，我来的时候也这么觉得，回头回得脖子都要断掉了，但没人就是没人，更不可能是佟铮。阿姨，今天是唐唐爷爷的忌日，或许是我们潜意识中希望佟铮回来，希望他不要太无情无义，无牵无挂，可潜意识，有时候只是美好的假象罢了。”
“千贝，也许，他是真的回来了呢？”严绣抱着希望。
“呵呵，随便吧。”唐千贝看了看表，“反正他在，或不在，于我没什么两样了。我十点要开会，拜拜了您嘞。”
而佟铮，他自然是真的回来了。今天是他爸的忌日，他打算来看看他妈，当然，是不露面的，偷偷地。而唐千贝，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他没想到唐千贝会来，没想到唐千贝会像只无忧无虑的小鸟，来代他这个罪人，来拜祭他的爸爸。
唐千贝来的路上，手一滑，有一只氢气球脱了队，冉冉上升。唐千贝跳了脚，没抓到，落地，鞋跟还稍稍崴了一下。她嘟囔了一句：“哎哟。”
树后的佟铮，笑了。
他想，这一生，他无论何时遇到唐千贝，他都会爱上她，无论他遇到她的时候，还有没有爱她的权力，他都会爱上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