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期的天气依旧多变，不知觉天上开始飘着雾雨，路灯变得昏黄，时间来到晚上九点多。街面上冷冷清清，很难拦到一辆出租车，乐素顶着风雨，焦急的走在回家的路。他心知乐妮一定也是饿着肚子，她是那样听话，乐素说晚饭之前回来，她便会一直等到他回家，哪怕再晚。乐素都相信她会这么傻，傻的让人心疼。
当年天真的眼神，一直保留到了现在，即使被抛下油锅，也不曾变过。
父亲走后，乐素一度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让他挂念，五年来与乐妮朝夕相处，她带给他的是亲情的温暖，责任与残存的一丝美好。或许并不是乐妮依赖他，反而是他离开不乐妮。
一直走在孤独的旅途，远处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乐妮是那漫无边际的孤旅中，冲进怀里的温暖，是他在深海中捡到的贝壳，绚丽夺目。
走在没有人的路上，万籁俱寂，他知道有一个人在等自己，这世上只有他们俩人，再无其他。
见到她，乐素一定舍不得骂她，她可以感受到他带着溺爱的责备。然后闪烁明亮有光的眼神，笑意浓浓。
而临近家门的时候，老房的楼下，停驻着几辆闪着蓝色虹光的警车，所有的念想忽然像昨夜的黄粱美梦般破碎。
乐素浑身湿透的站在老房的街边，身体像是被结了一层冰霜，一步一步都是沉重异常。
“乐妮…”他喃喃道，看着乐妮从楼道口出来，身后跟着两个警察，那样子像是扣押犯人。她瑟瑟发抖，对着这些外人充满好奇与恐惧。
他几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才走到乐妮的身前，她看见乐素，冲了过来，缩在他的怀里。几名警员作势就要抓住她，乐素侧着身子，拦在乐妮的身前，将她护住。
“先生，这是您买的宠物型克隆人？”一名警员看到突然出现的乐素，便问道。
“不，她是我的女儿。”他冷静道：“她小时候不小心被烫伤，我担心别人会嘲笑她，便很少见到外人。你们这是？”
“我们是根据医院提供的地址，来到这里的。因为敲门之后，听到脚步声，一直没有人开门，怕有刑事案件，不得已才撬坏了您家的门锁。”警员回道。
“医院为什么会给你我家的地址？”
“您是那个昏迷的人？我们只是受医院委托，找寻您的家属，请理解。”这句话乐素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昏迷的时候，院方一定是想联系他的家人，乐素手机里只有主编一个人的电话，主编肯定也不会为了他去医院。那么医生一定是提供了他身份证上的地址，才找到他的家。
“没关系，我的身体已经没事了，如果没其他事，我想回去休息了。”乐素下了逐客令，生怕多呆一会，有何变故。
“恕我直言，您…女儿叫什么名字？”
“乐妮。”
“她不会说话吗？”面前的警员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这番问话，令乐素背后升起一股寒意。
“她不爱说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尽量装出一副强势且气愤的姿态。
“对不起，只是…”警员颚首表示歉意，可接下来的话，却令乐素瞬间跌入深渊：“可以出示一下户口本或者她的出生证明吗？”
“凭…凭什么！”
“我们有这个权力，请您配合。”
“我刚搬来不久，这些东西还在以前的家里，你们过几天再来吧。”乐素说完，打算错过警员的身体，带乐妮回家。
问话的警员伸手便拦住他的去路，语气也没有了之前的敬意，有些戏谑的口吻道：“您是说，您的身份证也是刚办不久的？那方便把身份证给我看一下吗？”
乐素从来没有这样的无力过，谎言瞬间被拆穿。身份证是他十八岁那年办理的，这期间一直都没有丢过，日期还是十八岁那年开始的，地址不会变。他回身看着乐妮，恍惚的熟悉感，就像父亲离开的那年。一种再也见不到乐妮的感受袭来，仿佛是昨日重现，最亲的人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
乐妮被带上了警车，她隔着车窗对乐素呜呀着，眼泪止不住的流。乐素站在那里，任由他们把乐妮带走。
世界又回到了一片荒芜，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雾雨逐渐演变成了大雨，夜空隆隆的隐有雷鸣蓄势，像是野兽的低吟，直到彻夜的雷电划过，乐素想起乐妮还没有吃饭，她一定很饿，警察一定会给她吃肉。她不可以吃肉，她不可以！
乐素冲进朦朦的大雨中，跑了不知道多久，好像要把余生的精力都耗尽，脚步愈来愈沉重，直到他跌入一口水洼，再也爬不起来。
“为什么……”六年了，又是这种讨厌的感觉。
……
照片里的父亲，一度都是以硬汉的方式出现，而生命已经落下帷幕的那刻前，乐素第一次见到他痛哭流涕。父亲那坚实的肩膀，仿佛一夕崩塌。他不敢想象乐素接下来独自面对的世界，他知道那一条孤独无助的路。
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告诉乐素，要跟着这个世界的模式，随波逐流。可乐素明白，一旦答应父亲，便意味着就要去吃人肉。
他做不到，直到父亲闭眼前，都饱含着万千的担忧。父亲带着郁结离开世界，死前仍放心不下自己的儿子，这种感觉，乐素终于得以体会。
他想，或许，她该好好的活下去，与所有人一样。只要没人证明她是食用人，那么她就可以慢慢融入这个社会，健康无虑的生活下去，好过自己这二十五年来的暗无天日。人改变不了环境，只有改变自己。
浑身还是湿答答的，当额下的水珠滴落在父亲的旧照片上，乐素收起了思绪。看着眼前的房子，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了，五年来与乐妮的生活，好似一场梦，现在，梦终于醒了。
“如果你现在的样子是代表放弃的话，那么就当作我们没有见过吧。”突兀的声音凭空响起，客厅不知觉已经站着一个人，由于灯光昏暗，看不清长相，听声音有些熟悉，是一个女声，她道：“门坏了，我直接进来的，不介意吧。”
她说完，慢慢从阴影中走出来，露出的自己容貌。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甲板上的那个神秘的醉酒女人，她的出现，令乐素的思绪陷进一团迷雾中。
“乐间前辈曾是我们中的一员。”她语气淡然的念出一个名字，很是熟悉，乐素很久没听人叫过了，记忆中还是小时候听爷爷口中念叨过，那是父亲的名字。
“你认识我爸爸？”
“不仅认识，他曾一度还是我们的核心人员。”她走进乐素身边，坐在了他对面的沙发上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言午集’这个组织？我原以为你很快会来找我，我会借机与你解释，可乐妮的意外却使的事情朝一个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所以我来找你。”
“你们一直在监视我？”她虽然提到了自己父亲的名字，但乐素仍旧没有打消对她的敌意，因为父亲曾说过，这世上素食者在他出生那年的动荡中已经几乎灭绝。她既然知道乐妮，恐怕是借此套出乐妮是食用人的话，那样对乐妮来说简直就是灾难。
“这点我向你道歉，我们应该坦诚相见的，不过这也是为了间接保护你。我是言午集九执事之一——楚下。乐间前辈也曾是执事一员，他病逝前害怕牵连到你，所以不允许我们将你扯进这趟险路，不过在这六年的观察中，我们发觉你并没有遵从你父亲的遗言，摒弃素食者的身份。所以上层决定，邀请你加入言午集。”她表情肃慎起来，不似谎言。更重要的是，她将时间说的如此精准，好像没有让人怀疑的理由。
“楚下？那…你认识我爷爷吗？”乐素再次试探道。
“当然。”她没有丝毫迟疑道：“乐古前辈，是‘素盟’的创始人之一。当年联盟成立之后，主要是呼吁人类不要食用克隆人，可结果遭到武力镇压，所有成员几乎全部关押审讯，联盟当时并没有妥协，直到发生了那场二十五前年大规模屠杀素食者‘惨案’。我们组织才转为地下，变成了‘言午集’。如果你想了解更多，跟我去一个地方就知道了。”
她的话语透露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乐素的固有观念正在一点点崩溃瓦解，而内心仿佛又重新被筑上一堵高墙，身体有一丝丝的发热，某种坚毅的力量占据住了此时的大脑，他眼睛冒着光，紧紧的盯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道：“我要把乐妮救出来！”
“我的出现便是为此而来。”她站起身来，迎上乐素的目光道：“你将看到过去二十五年…从未发现的新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