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过街口，凌乱骑着电动车还未停下，就远远听到一声喊，嗓门奇大，带着隐隐的笑意：“哎！我说小凌子，你小子终于滚过来了！这都几点了？再晚会，老子都回家吃中饭了！”
枝叶茂盛的梧桐下面，散乱的摆放着几只凳子，七八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正在树下闲聊，一人一个大水杯，里面也不知泡着什么牌子的茶叶，浮现出大片的叶子，飘飘摇摇。
其中一个老头眼尖，扭头便看到了骑车过来的凌乱，神色一喜，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指着凌乱笑骂道。
勉强刹住车，凌乱的神色顿时变得很无奈，然后毫不相让的喊道：“王大爷，这才刚八点钟，您八点吃午饭啊？身体受得了吗？”
“哈哈……！”
其他几个老头顿时一阵哄笑，王老头忍不住红了脸，骂道：“你管我啊？小兔崽子，甭在这废话，赶紧开门，把桌子摆上，我们都等了你一个小时了！”
凌乱赶忙应了一声，这些都是长辈，得罪不起啊！
两桌麻将，两盘象棋，这就是凌乱报亭里所有的娱乐项目，往桐树下一放，几个七八十岁的老头瞬间焕发了第二春，一个个斗志昂扬，十分热闹。
象棋有些年头了，样式古旧，所有棋子的边缘光滑明亮，被掌心的汗水沾染成了褐色，棋盘为实木制作，边缘带着略微破损。
这副象棋连同报亭，便是凌乱爷爷留给他的唯一财产。
老爷子性格安逸，没什么大的志向，街口小巷里一平常老大爷，只不过命有些悲催，早年丧妻，没有再娶，靠着这小小的报亭为生，却养活了凌乱，日子虽然清苦，但安逸。
生平留给凌乱的，仅是‘惜福’两个字，话说出口，带着浓浓的慈爱。
走的时候也很安详，一帮老友近邻都去送了，站在新建的坟前，敬一杯老酒，喊一句等着，没有老泪纵横。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生死离别，早就看透了。
大家该吃吃，该喝喝，嬉笑怒骂，这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凌乱给他们收拾好之后，便被王老头赶了出来，颇有卸磨杀驴的味道。
暗骂了句老混蛋，凌乱戚戚然的转身走了。
昏暗的报亭十分狭窄，堆满了崭新的报纸和杂志，凌乱先把新买的铁架子床搬出屋子，继而撑在报亭门口，待放稳后，他便抱着报纸和杂志，按照固定的顺序在上面摆放，动作十分熟练。
所幸头顶是一片绿荫，凌乱倒不担心日光太大，把纸张晒的变色。
待一切收拾妥当，凌乱嘻嘻一笑，给自己点了个赞，然后抬着一把躺椅放在书摊旁，恰巧对着报亭唯一的窗口，那里面悬挂着一个老旧黑白电视机，9寸屏幕，凯歌牌4D4-A型电视收音两用机。
这算是报亭里唯一的高科技产品，凌乱十岁时老爷子买的，到现在用了十几年了，依旧坚挺。
凌乱按开开关，先是一阵花白的屏幕，伴随着沙哑急促的‘哗哗’声，信号有些不太好，如今只能收到中央卫视和中海卫视。
清凉的晨风吹拂，阳光还带着夏日的一丝尾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梧桐花香，凌乱整个身体成一个大字型，懒散的躺在躺椅上，像是街口晒着太阳的白猫，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点点光芒洒在脸上，耳边是新闻主持人深厚而磁性的声音，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
他喜欢这样的生活！
“老板，来一份今天的报纸！”
生意上门，凌乱一个驴打滚站了起来，从架子上取出一份还带着墨香的中海日报，递过去笑道“一块钱！”
客人随手丢给他一枚硬币，把报纸夹在腋下，急匆匆赶公交车去了。
一个早上，一共才卖出五份报纸，凌乱倒也不失望，乐呵呵的掂量手里的硬币，叮当响，十分的悦耳。
一个灰白色头发，衣着讲究的老者走了过来，像是看棋看烦了，便来到凌乱身边，赶苍蝇一般的挥挥手：“一边去！”
鸠占鹊巢，还是如此的明目张胆，凌乱瞬间就怒了！
当下，只见他霍然起身，一巴掌甩了出去，扬起一片尘土，顺便再袖子擦了擦躺椅，满脸谄笑：“宋老师，来，您坐！您老渴不渴？我屋里有水！”
“哼！”
原名宋振的老者斜瞪了他一眼，直接躺了下来，身体自然舒展，伴随着缓缓的摇晃，让他不由舒服的叹了口气。
凌乱没敢走，蹲在他旁边，很狗腿的拿手当扇子。
没办法，这老头是他小学以及初中的班主任，整整教了他六年，光鞭子就挨了无数，现在已经成了心理阴影了，见了他就发怵。
而且老头虽然教学严苛，但对凌乱却有大恩，凌家清贫，凌乱小时候就曾上不起学，是宋老爷子二话不说，直接免了学费，这才让凌乱有了六年的学生生涯。
古时候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凌乱便把他当做亲人。
“你啊！从小就调皮捣蛋，老凌也不管你，就养成了现在肆无忌惮的性子，当年初中毕业后，你话也不说一声就走了，而且一走就是六年，音讯全无，唉！可把老凌急坏了！”
凌乱闻言，顿时低下头，沉默起来。
宋老看着他的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好了好了，以前的事情我就不说了，现在老凌走了，他走之前嘱托过我，要我看着你，你说说，以后打算怎么办？”
凌乱挠了挠头，憨笑道：“还能怎么办？守在这里呗！老凌走了，不还有个小凌嘛！”
“没出息！”
宋老一瞪眼，喝道：“凌家现在就剩下你一根独苗，你守着这个破报亭有什么用？能成家立业？”
凌乱再一次低下头，老实的挨骂，不吭气。
宋老微闭着眼睛，语气随意道：“前几天，有个学生来看我，他在市中心一家商贸城里做总经理，我跟他提了一句，他也答应了，你过几天就去那里报道，做商贸城的保安，一个月四千块工资，工作也轻松。”
凌乱鼻子猛然一酸，眼睛瞬间便红了，良久之后，才重重点头，答应了！
记忆中的宋老师是高傲的，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陶渊明的：不为五斗米折腰，但此时，宋老师为了他，却放弃了坚持，第一次低头求人，而且还是跟自己以前的学生，这份恩情，让凌乱如何能推脱？
“去了好好干，工资攒着别乱花，留着娶媳妇，知道吗？”宋老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的笑了笑。
“恩！”
凌乱仰头，咧着嘴笑道：“等我以后娶了老婆，有了小小凌，还让您教他读书，敢不听话，使劲抽！”
宋老顿时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调侃道：“到时候，你可别心疼！”
“嘻嘻！哪能啊！您如果下不去手，我来！打得连他妈都不认识！”
“滚犊子！”
凌乱揉头，憨笑。
